梅瑞狄斯轻轻走进房间,脚步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她环视四周,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属于艾卡的小世界。
整个房间以深红与暗砖色为主调,墙纸是手工压纹的火山岩质感,微微起伏,像凝固的熔岩流,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热的光。一面墙上挂着一整排小巧的红色恐龙模型——三角龙、暴龙、剑龙,每一只都戴着滑稽的小墨镜或领结,像是刚从某个复古街机厅逃出来的角色。角落里立着一盏熔岩灯,紫红色的蜡块缓缓上升、破裂、沉降,像一颗永不疲倦的心脏在跳动。
书架上摆满了红漆木盒、玻璃罐里泡着发光的红色晶体(其实是艾卡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魔法道具”),还有一只机械火鸟标本,翅膀能随温度微颤,据说只要念对咒语就会喷出火星——当然,没人试出来过。
“哇……”
梅瑞狄斯轻声笑了一下,语气带着点调侃:
“上次来你家的时候,这墙还是雪白的吧?我记得你还贴着运动会上100米冠军的奖状。”
她摇摇头,自顾自地说:
“现在倒好,整个一迷你炼狱主题屋……不过嘛——”
她瞥见那只戴墨镜的暴龙,嘴角一扬:
“还挺可爱。至少没挂骷髅头。”
艾卡坐在床沿,抱着辣椒抱枕,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板。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抱枕边缘的线头,像是要把情绪藏进那一根根松散的棉线里。
梅瑞狄斯继续打量房间,目光缓缓移动——
然后,她停住了。
在书桌脚边,一张摔碎的相框静静躺在地毯上。玻璃裂成蛛网状,边缘翘起,像被狠狠砸过又无力再拾起。照片从裂缝中露出一角:两个女孩站在一家老式照相馆前,笑容灿烂,背景是霓虹灯牌“Snap & Go 快拍屋”——位于柯西街区。
艾卡扎着双马尾,穿着那天在北部城区修理线路的工服,正拉着一个略显拘谨的女孩的手,往镜头外的美食摊走去。
那个女孩,是米雪儿。
梅瑞狄斯蹲下身,没有碰它,只是静静看着。
“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轻声问。
艾卡的呼吸微微一滞,手指紧紧攥住抱枕。
“嗯。”
声音很轻,像风穿过裂缝。
“她说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街头小吃……我带她吃了章鱼小丸子、烤年糕、还有那个会冒烟的液氮冰淇淋……她连吃了十几家店,最后撑得走不动路。”
她顿了顿,嘴角似乎想往上扬,却又被什么压住了:
“那天她说…‘艾卡,你是除了我爸爸以外第一个如此真诚对我笑的人。’”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熔岩灯的红蜡缓缓升起,碎玻璃映出扭曲的光斑。
梅瑞狄斯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慢慢站起身,目光从那张碎相框移向艾卡——那个曾经在街头奔跑、为朋友尖叫拍照的女孩,如今却被困在自己亲手打造的“炼狱”里,试图用炽热的颜色掩盖内心的冰冷。
“艾卡,”她终于开口,声音温和但坚定,
“真相可能会烧伤人,但逃避,只会让伤口在黑暗里腐烂。”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
艾卡抬起头,眼眶又红了,但她没有躲开视线。
“……我想知道。”
“她是不是…真的是欧泊的搜查官...”
梅瑞狄斯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外套内袋取出一枚小小的芯片,放在未被打翻的床头灯旁。
“这里面有完整的监控记录、通讯日志,还有火力大喵最后一次行动的轨迹回溯。”
“原本计划下周才解密……但现在,你有权提前知道。”
“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不是一段容易看的影像。”
艾卡盯着那枚芯片,像是在看一把通往地狱的钥匙。
窗外,夜色渐浓。
一楼传来拉面端上桌的声音,明的大嗓门隐约可闻:
“这鸡腿!灵魂都升华了!”
而二楼,一场更沉重的对话,正缓缓拉开序幕。
艾卡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条辣椒抱枕,像是抓住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她张了张嘴,想打断梅瑞狄斯那些温柔却遥远的安慰。
“梅姐姐,我……”
可梅瑞狄斯已经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不是强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听我说完。”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已不再是聊天的随意,而是剪刀手高层之间才会用的、那种压低的、慎重的节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都在瞒你,对吗?觉得米雪儿的事,你不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艾卡咬住下唇,没点头,也没否认。
梅瑞狄斯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墙上那只戴墨镜的暴龙,又落回艾卡脸上。
“你还记得你和拉薇还有明在西部高地防守异形进攻时,见过的那个突然释放脉冲波的欧泊男生吗?信。”
艾卡一怔,点点头:
“他是令的亲弟弟…当时我和明姐甚至因为他释放脉冲波还吵了一架。”
“是。”梅瑞狄斯点头,“但他能站在那里,本身也是一个奇迹。”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
“信有先天性心脏病,从他和令还没来到卡丘世界的时候就几乎被宣判死刑了。是令,下定决心带着他来到卡丘世界后,他们兄弟俩都加入了欧泊。信在来到这里后病情仍然危及,为了能够救治弟弟,信选择了欧泊里活最脏最重,也是最为严苛的机密保障部,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还清了一颗机械心脏的钱——现在他的心跳,是齿轮和电流组成的。”
艾卡睁大了眼睛。
“你看到令的右眼发蓝光,是不是总觉得像某种战术目镜?”
艾卡再次点头。
“那不是装备。”梅瑞狄斯低声说,“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卡拉彼丘世界是有原住民的,他们生活在一个叫做科斯迷特的地方,那里是卡丘世界一切的起点。我和令算是最早一批加入欧泊的成员,有一次战斗中,令被那里的变异生物——没错,就是这次入侵普雷顿的晶状异形偷袭,导致右眼被挖掉了;我的金沙能力也是在那次任务中觉醒的,我利用最原始的沙暴送葬解决了那堆怪物,救回了令,欧泊的科研技术确实可以制造人体的各个部分,他的右眼便是通过欧泊科技移植上去的。从那天起,他的义眼每闪一次,都是在提醒他自己——这个世界有多痛。”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熔岩灯里蜡块沉浮的微响。
“至于拉薇……”梅瑞狄斯的声音更轻了,“她不是逃兵,也不是叛徒。她是‘轮回计划’的幸存者。”
“‘轮回计划’?梅姐姐,不就是你...”艾卡喃喃。
“没错,是我参与过的欧泊最高机密项目。欧泊会定期清除他们认为‘危险的记忆体’。拉薇曾无意中看到高层会议记录——关于‘轮回计划’的真实目的——为了治愈卡丘身而使记忆格式化的强制措施。拉薇从总部的高楼摔下后被逮捕回监狱并注射失忆药剂,关进地下记忆清洗室七次。每一次醒来,她都忘了自己是谁。”
“但她每次都会重新拼出真相。第七次,她用碎玻璃划开通风管道,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夜里爬了八公里,才活下来,最终找到我们。”
艾卡的手微微发抖。
“所以你看,艾卡,我们不是不让你知道。而是……当你知道了这些,你就再也无法假装这个世界只是学校、考试、朋友聚会那么简单。”
她指向床头灯旁的芯片。
“这里面不只是米雪儿的身份。它是一扇门——只有你自己愿意推开,才算真正加入了剪刀手。”
艾卡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颤抖:
“那天……她说学校的导师突然下令,让他返回纽特朗大学,我们的告别是那么的突然。”
梅瑞狄斯闭上眼,极轻微地摇头:
“她是接到施罗德的直接命令,返回总部接受新一轮任务部署。而她告诉你是纽特朗大学的学生……那也是任务最初的一部分。那次外派,是施罗德想要借着她的身份,安插机密保障部的人潜入普雷顿,从而调查令的下落。当然,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艾卡的心猛地一沉。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消失。
房间陷入半明半暗,只有熔岩灯还在缓慢跳动,像一颗挣扎的心脏。
她终于明白——
她以为的友情,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接近。
但她也明白了一件事:
梅瑞狄斯她们从未骗她,只是……把刀柄朝外,递给了她足够久的时间,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握住。
“我……”
艾卡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想看。”
梅瑞狄斯看着她,许久,终于伸出手,将芯片递向她。
“好。”
“但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