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缓缓上浮。
伊薇特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觉一团毛茸茸的阴影在眼前晃动。菲正用鼻子轻轻拱着她的脸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鸣。那一瞬,她恍惚看见了——
是珐格兰斯的脸——光滑的皮肤,粉色的发丝垂落额前,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温柔却藏着疲惫的笑。
“珐格兰斯姐……”她喃喃,伸手想去触碰。
可指尖刚抬起,幻象便碎了。
眼前依旧是菲那张憨厚的大脸,眼神却异常清明,仿佛在说:“她走了。”
现实如冰水浇下。头痛骤然加剧,她扶住额角,冷汗滑落。空气里弥漫着L-07沉眠香的气息——她立刻明白了:自己被迷晕了。
“花房……”她踉跄起身,环顾四周。幽蓝灯光下,星梦花静静绽放,白铃草低垂,紫雾藤缠绕支架,一切如常,唯独少了那个人。
“珐格兰斯姐姐?”她轻声唤,声音微颤,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
无人回应。
她慢慢走向培养舱区,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姐姐?你在吗?”她探头看向实验台后,“…你说过要陪我做完最后5%的……你不会走的,对吧?”
三分钟过去。
她翻了翻工作日志,发现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昨晚,是珐格兰斯亲手写下的:“明日继续,与伊薇特共完成终局。”
她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她在等我醒来呢……”
五分钟过去。
她打开通讯终端,输入珐格兰斯的号码,提示:“对方已关闭远程连接。”
她皱了皱眉,又试了一次。
七分钟过去。
她跑向花房的储物柜,输入密码——“权限不足”。
门禁已经变更权限,她的指纹开启了实验室的大门。但是,仍然看不到那个身影....
“为什么……?”她喃喃,手指发抖。
十分钟过去。
她冲进花房每一个角落:通风管道下方、培养舱夹层、甚至爬进设备检修口。她一边找,一边小声喊:“姐姐,别玩了……伊薇特醒了,我们开始做实验好不好?”
声音从期待,变成焦急,再变成颤抖。
十五分钟过去。
她跪坐在地,呼吸急促。整个花房不大,她甚至在整个地下三层来回搜寻着珐格兰斯的踪迹,整整三遍。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什么,冲向监控面板,颤抖着调取花房入口的录像。画面中,珐格兰斯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她,眼神复杂,最终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那一刻,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伊薇特跌坐在地,目光空洞。
菲默默走近,嘴边叼着一张泛黄的手工纸,轻轻放在她膝上,然后缓缓趴下,将宽厚柔软的肚腹朝向她,像是在说:“来,靠在我这里。”
伊薇特颤抖着捡起那封信。
第一行字映入眼帘:
“致 我最亲爱的伊薇特——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前往普雷顿的飞艇。”
她的手猛地一抖,信纸几乎掉落。
她继续读下去——
“我不敢看你醒来。我知道你会求我留下,而我……一定会犹豫。可这次,我不能心软。巴布洛晶体最后的5%的研发...有些过往的事情我觉得现在不适合告诉你,但是凭借你那聪明的小脑袋,一定会有所进展的,对吧?”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像梦呓: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要骗伊薇特……”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信纸在掌心一点点揉皱,边缘被捏出细小的褶痕。
“不是说好……要一起做完最后的实验吗?不是说好……不会再丢下我的吗……”
眼泪一颗颗落下,滴在信纸上,晕开墨迹,像一朵朵无声绽放的花。
她终于撑不住,整个人向前倾倒,埋进菲温暖的肚腹间,肩膀轻轻抽动。
菲用前爪轻轻环住她,像母亲抱着孩子,静静地,一动不动。
灯还亮着。过了许久,伊薇特再次转醒。
冷清,寂静。
这是她醒来的第一感觉。
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空间意义上的空。
仿佛整个花房被抽走了声音、气息、心跳。
只有变回了玩具熊模样的菲静静地躺在她身旁,纽扣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菲……?”
她伸手去碰,触感是毛绒的、静止的、无生命的。
没有回应。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控制台的光依旧闪烁,像是在等待指令重启。
可菲……不会再说话了。
至少现在不会。
她慢慢将菲抱起,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怕它也会消失。
但她很快意识到:
这不是失去。
这是选择的代价。
“姐姐,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确认。
“但现在,我得自己走了。”
她站在花房中央,手指轻轻拂过那株半透明的巴布洛晶体植株。它的脉络像冻结的泪痕,在蓝紫色的光下微微震颤。
这株植物,是珐格兰斯留下的最后一项未完成实验——
“把权限给我……是因为信任我吗?”
她低声问,玩具熊模样的菲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曾言语。
但是在伊薇特的内心,她知道不是。
这只是一种体面的告别方式。
就像当年父母离开前,说“伊薇特乖乖在家等我们回来”,然后门关上,再也没打开。
就像小时候她想进实验室看一眼数据模型,却被温柔地拦在门外:“你还太小了,不懂。”
现在呢?
“你已经长大了,所以这个烂摊子,交给你了。”
伊薇特咬住下唇,粉嫩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这种话,她听够了。
菲似乎感受到了伊薇特的情绪波动,再次实体化,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走到伊薇特的身边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小腿。菲是她唯一的见证者——记录她如何在深夜偷偷复现自己父母留下的笔记,聆听着伊薇特在心情低落时那不断地倾诉;如何一次次失败后仍坚持调整巴布洛晶体开发的频率;如何在凌晨三点对着监控录像练习微笑,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其实……很害怕。
“菲...我们走吧。”
她走到主控屏前,输入权限码。
系统提示:【管理员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伊薇特。】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关闭了花房生态维持系统。
屏幕弹出警告:“检测到长期无人值守,建议转入休眠模式。”
“确认”。
开关按下的那一刹那,灯光一盏盏熄灭,植物缓缓收拢叶片,像是沉入冬眠。
她没有回头,这里本来就不属于她。
只是在主控系统的备注栏上,她只留了一句话:
“我不再等人回来。”
伊薇特轻轻坐到了菲的背上,不再迟疑。
门在她身后缓缓滑闭,花房的最后一道柔光被金属门框切割、吞没。
就在那一瞬——
第一片冰霜,落在了那株心火莲之上——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薄晶,像呼吸凝成的叹息,悄然爬上花瓣边缘。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整片温室仿佛被月光吻过,静谧中泛起冷色微光。
叶片轻颤,不是因为风——这里没有风。
而是因为某种生命场的退避。
冰霜不蔓延,也不消融,只是静静地附着,如同为花朵覆上一层告别的面纱。
一滴露珠从叶尖滑落,在半空中冻结成细小的晶体,碎落在地,无声无息。
这不是自然现象。
这是情绪的具象。
是伊薇特未曾言说的悲伤,在替她向过去告别。
但她的心跳,在那一刻,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体内的“冰雪”产生同频共振。
“珐格兰斯姐姐,心夏姐姐,芙拉薇娅姐姐...伊薇特...会证明给你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