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缓缓浸染普雷顿的街巷。饭店二楼的灯光昏黄,映在终端屏幕上,像一汪将熄未熄的火。
艾卡的手指悬在屏幕边缘,迟迟没有划向下一页。
“艾卡,如果有一天我必须选择站在你对面…我希望那时你还记得,我曾为你停下一秒。”
字迹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句被风藏了很久的低语。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某种沉重的东西正从记忆深处浮起——那些不经意的眼神,两个人在飞艇场的深情告别,星光大道舞台上那充满绝望的神色,都是真的。
“她写的不只是任务,”梅瑞狄斯轻声说,合上了终端,“她写的是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窗外,烤肉摊翻动铁网的声响断续传来,像是这个世界还在运转的证明。
手环震动,打破了沉默。一条加密音频接入。
“我在饭店后身的老槐树下。”芙拉薇娅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平静却不容忽视,“带了点东西给你——普雷顿黑市新到的‘火山岩烘’咖啡豆,听说你最近喝完了最后一包。”
梅瑞狄斯的耳朵微微一动,那对毛茸茸的胡狼耳尖在灯光下轻轻扬起,随即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有必要这么客气嘛,芙拉薇娅。”
“这不是客气,是补给。”对方顿了顿,“顺便看看局势。”
“十分钟后到。”
她转过头,看着艾卡。少女仍坐在原地,眼神空茫,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缠住了。
“别一个人闷着。”她说,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日记看得差不多了,先下楼吃点东西吧。你妈妈还在厨房忙,别让她担心。”
艾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自己没事,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跟着梅瑞狄斯走出房间。
楼梯很短,却像是走得很慢。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一楼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而最先动的,是她的母亲。
女人擦了擦手,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前,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她没有多问,没有说“你终于下来了”,也没有说“我们都好担心”,只是用力地抱了抱她,仿佛要确认这个孩子真的回来了。
艾卡的眼眶还是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湿意,但她也回抱得极紧,像是要把错过的温度一次补回来。
“妈,我饿了。”她低声呢喃。
“唉,好好,这就给你做点吃的去!”母亲松开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转身就冲厨房喊:“她爸!给女儿整点吃的,不要太油了!”
灶台边的艾卡父亲应了一声,锅铲翻动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油星噼啪,烟火气重新升腾。
角落的卡座里,明趴在一碗吃剩的拉面旁,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座椅边缘,耳朵耷拉着,像一只被遗忘的流浪猫。
直到她抬头,看见楼梯口那两个身影。
“哎!你们下来啦!”
明猛地坐直,差点打翻碗里的汤水,手机啪地扣在桌上。
“怎么样?看完了吗?米雪儿到底写了啥?她是不是其实一直暗恋——”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目光扫了过来。
梅瑞狄斯皱眉,“闭嘴,明。有些事不是用来当段子讲的。”
明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上嘴,可眼底的兴奋却藏不住——艾卡终于愿意出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和梅瑞狄斯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露出一丝笑意。不是大笑,也不是释然,而是一种微小却坚定的满足:艾卡回来了。
而就在此时,饭店后身的老槐树下,一道高挑的身影静静伫立。
晚风拂过她的制服下摆,猎猎轻扬。芙拉薇娅没有遮脸,也没有压低姿态,而是堂堂正正地站着,像一座巡视领地的雕像。手中提着的密封袋上印着黑市特有的暗纹,里面是深褐色的咖啡豆,散发着遥远战火也无法磨灭的醇香。
芙拉薇娅抬起头,望了一眼二楼那扇刚刚熄灭的窗,低声自语:
“风暴要来了……”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
“但这次,风向在我们这边。”
夜风穿过巷口,卷起几片落叶,在老槐树下打着旋儿。
梅瑞狄斯走近时,芙拉薇娅没有动,只是微微抬眼。那双冷色调的虹膜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像某种潜伏已久的猎手终于确认了同伴的信号。
“咖啡。”芙拉薇娅递出密封袋,动作干脆利落,“‘火山岩烘’,刚出炉的,黑市老板说这是最后一批存货。”
梅瑞狄斯接过,指尖轻抚过包装上的暗纹标记,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带着防备的浅笑,也不是战术会议前的客套点头,而是一种近乎久违的、坦诚的放松。
“你怎么知道我口味这么重?”
“博士过奖了,这是我该做的。”芙拉薇娅嘴角微扬,“md-07 | Roast: basalt | batch: Final,这是您在欧泊时期最爱喝的一款,有幸下午在普雷顿的黑市上打听到了。其实,您离开欧泊之后,在欧泊的档案室里有过这方面的数据保留,我让人复刻了三十七次,才还原出八成味道。没想到居然能在普雷顿买到现成的产品。听黑市老板说,是您带动了普雷顿城大部分穷人区的人民都爱上了这一款咖啡——味道浓厚,价格还便宜。”
就在那一瞬,梅瑞狄斯头顶那对银灰色的胡狼耳微微松弛,从一贯紧贴颅侧的警戒姿态,缓缓向后舒展了一道柔和弧线——像是荒原上的野兽,在暴雨后第一次嗅到干燥土地的气息。
“后生可畏,走吧。”没有再多的言语。两人并肩走回“回忆餐厅”,脚步默契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门铃轻响,木门推开的一瞬,暖黄的灯光洒了出来,混着炖汤的香气与锅铲翻炒的声响。
艾卡的母亲正端着一碗热汤走过,目光落在门口那个高挑的身影上时,脚步顿住了。
芙拉薇娅站在那里,一如她一贯的姿态:风衣笔挺,黑色丝袜勾勒出修长腿部线条,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胸前那枚欧泊组织的徽章在灯下泛着幽蓝冷光,像一枚随时会引爆的信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别担心,”梅瑞狄斯立刻开口,声音平稳而低沉,“是我认识的欧泊人,老朋友了,来简单聊聊。”
她特意用了“朋友”这个词,而不是“同事”或“联络员”。
艾卡妈妈迟疑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把汤放在桌上,转身继续忙活去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芙拉薇娅一眼——那种眼神,是一位母亲对闯入她世界之人的本能审视。
芙拉薇娅微微欠身:“打扰了。”语气礼貌得体,却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距离感。
她跟着梅瑞狄斯走向角落卡座,明的眼睛几乎全程锁定她,保持着对欧泊人员天生的敌视。
当芙拉薇娅在明对面坐下时,她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
“哟,今天怎么这么些事啊?大晚上穿得跟执行任务似的,你是来谈心还是别有用心?”
话音未落,一道目光劈了过来。
梅瑞狄斯没说话,只是转头盯了明一眼——那眼神冰冷如刃,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钉死在墙上。
明浑身一激灵,脊背发凉,立刻缩了缩脖子,低头猛扒碗里早就凉透的面条,再不敢吭声。
“都是些艾卡家的老食客了。”梅瑞狄斯淡淡开口,视线扫过店内零星几桌客人,“有我们剪刀手的人在,这些普通人不碍事的,放心好了。”
芙拉薇娅轻轻点头,目光却已悄然移向正在低头吃饭的艾卡。少女垂着眼睑,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只在对方进门时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还好吗?”芙拉薇娅低声问。
“活着。”梅瑞狄斯答得简短,“而且开始吃了——这就是进步。”
芙拉薇娅轻叹一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
“米雪儿留下的东西……你让她看了?”
“差不多了。”
“那...算是误会解除了吗?”
“还没。但快了。”
两人沉默片刻,窗外风吹动招牌铁皮,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就在这时,明又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儿神神秘秘的?要谈机密就去外面谈!万一有人偷听——”
“明。”梅瑞狄斯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水面,“你要是再吵一句,我就把你绑去北区哨站站一整夜岗。”
明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闭上,整个人窝进座椅里,活像被没收了玩具的孩子。
芙拉薇娅看着这一幕,竟难得地笑了:“剪刀手原来还挺热闹。”
“因为我们不是欧泊”梅瑞狄斯纠正道,“没有那些条条框框。”
“但是现在的局面,我们都有些如履薄冰。”
“所以才更得小心每一步。”
她抬眼,望向厨房方向——艾卡的父亲正小心翼翼地给女儿盛了一碗新煮的面,轻轻放在她面前。艾卡抬头说了句什么,男人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那一刻,屋内的灯火、蒸汽、低语,构成一幅近乎平凡的画卷。
而这幅画外,风暴已在地平线上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