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上的墨迹尚未全干,那关于功劳分润的条款,字字句句都关乎着数万将士的荣华富贵,也关乎着河北军未来的格局。
卢植正就“首功”归属的问题,与刘弥进行着最后的拉锯,气氛微妙而紧张。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行礼,直接对着卢植跪拜在地,声音因急切而变调:
“启禀将军!天使!天使到了!”
卢植眼神猛地一亮,随即又迅速暗沉下来。
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节骨眼上,皇帝命使者到来,绝不是来送嘉奖的。
定是京城那帮权贵,觉得自己讨伐“三张”的效率太低,派人来敲打了。
这天使若是来催战的,我该如何应对?
若是来索贿的,我卢植一生清白,岂能毁于一旦?
刘弥心中一动,前世的记忆瞬间浮现。
来了,终于来了!
历史这个磨盘,还是准时转到了这个节点。
左丰,索贿专业户,卢植的催命符。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位所谓的“天使”,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死太监——左丰。
卢植站起身,对着刘弥,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殿下,你我一同迎接天使如何?
也好让朝廷看看,我等君臣同心。”
殿下在此,我若让他独自面对,岂不显得我卢植畏缩?
若是一同前去,有殿下这尊大佛在,那太监或许不敢太过放肆。
刘弥摆了摆手,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刘弥新法制茶,睢阳茶叶已经在东汉高层流行了。)慢悠悠地说道:
“我率领大军刚到,就斩了张梁,这消息我皇兄应该还不知道。
这位天使,八成是冲着您来的。
您是主将,理应您先请。”
老狐狸,想拉我下水?
没门。
这黑锅,你自己背。
我可是来摘桃子的,不是来替你挡枪的。
卢植哪里敢真的走在刘弥前头,连声道:“殿下乃皇室宗亲,国之干城,老夫岂敢僭越。”
这小滑头!
他这是把皮球又踢回来了!
罢了罢了,他是主,我是臣,终究是我先迎。
两人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并肩走出了帅帐。
一出营门,就看到一个细皮嫩肉、走路带着几分扭捏的太监头子,正是左丰!
左丰老远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刘弥,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我的老天爷!
张常侍口中的那个小祖宗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应该在豫州和兖州清剿黄巾军吗?
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广宗城来?!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小步快走起来,离京前张让的叮嘱在耳边轰鸣。
离京前情景再现:大太监张让拉着左丰的手,一脸严肃:“左丰啊,此次北上,别的都好说,唯独一人,你要给我仔细关照着!
梁王世子刘弥,那可是陛下嘴里的‘皇室麒麟子’,天天夸,月月赞!
咱家能有今天,全靠陛下信赖。
这刘弥也是宗室子弟,陛下有心培养,最关键的是,那小子对咱这些内侍不嫌弃,还存着结交的心思!
你千万,千万别招惹他不开心,不然咱家都保不住你!”
刘弥还没开口,左丰已经满脸堆笑,抢上前来,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节,躬身道:
“奴婢左丰,见过世子殿下!殿下金安!”
先拜小祖宗,保命要紧!
至于那个姓卢的老头,回头再收拾他!
刘弥故作惊讶地“哎呦”一声,连忙虚扶一把:
“左大人,您可是天使下凡,代天巡狩,小臣岂敢受您如此大礼!”
演,接着演。
看你这副谄媚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惯犯。
左丰那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腰弯得更低了:
“哎呦,我的世子爷,您可折煞奴婢了!
您是陛下的弟弟,那也是奴婢的半个主子,这礼,奴婢受得,受得!”
马屁要拍足,这可是未来朝堂上的大人物,现在结个善缘,胜过黄金万两。
刘弥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对着身后的典韦喊道:“仲康!去我大帐,把那几箱从南边带来的土特产,给左大人搬过来!
一路辛苦,给大人润润嗓子!”
先给你点甜头,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腿。
至于卢植那边,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左丰的嘴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心里乐开了花:
我的亲娘嘞!
这还没开口呢,就送上门了!
这梁王府果然是财大气粗!
这趟差事,发大了!
但他表演也得到位,连忙摆手: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殿下太客气了!
奴婢谢殿下赏赐!
不过……奴婢此来,身负皇命,还得先办正事。
您先请,您先回帐歇息,奴婢得和卢将军……谈谈军情。”
先把小祖宗哄开心,再去找那个老顽固算账。
刘弥巴不得如此,笑着拱了拱手:
“那就有劳左大人了。”
去吧,去吧,我等着看戏呢。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谋士团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帅帐内,左丰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先是唉声叹气,用他那尖细的嗓音抱怨道:
“哎哟喂,卢将军,您是不知道,从雒阳到这广宗,这一路啊,真是黄沙漫天,蚊虫叮咬,奴婢这身细皮嫩肉,都快被晒成腊肉了!”
先诉苦,博取同情,让你知道我多不容易。
卢植只是端坐不动,淡淡地应道:“天使辛苦。”
哼,油嘴滑舌之徒,休想动摇我半分。
左丰见他不接茬,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卢将军,咱们关起门来说话。
这军中的日子,清苦啊!
奴婢听说,前线的将士们,有时候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这粮草……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点你!
直接点你!
粮草问题,看你急不急!
卢植眉头一皱,正色道:“左大人多虑了。朝廷粮草供应充足,将士们衣食无忧,军心稳定。”
一派胡言!
军中粮草虽不至充裕,但绝无短缺之理!
你这分明是污蔑朝廷!
左丰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哎哟,那就好,那就好!
奴婢还担心呢!
不过话说回来,卢将军,您是国之栋梁,这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在京城的,也不能干看着不是?
只是……唉,最近宫里用度也大,陛下节俭,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手头也紧呐。
有时候想给将士们添置点冬衣,都……唉!”
暗示!
这么明显的暗示,你个老书呆子还不懂吗?
快给钱!
可卢植是何等人物,海内大儒,一身傲骨,哪里吃他这套。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嘴里开始念叨起《论语》: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不堪入耳!
不堪入耳!
我只当是苍蝇嗡嗡叫。
左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老东西!
给脸不要脸!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了两步,终于忍不住了,尖着嗓子叫道:
“卢植!
你别给脸不要脸!
咱家是奉了皇命来的!
你如此怠慢,是何居心?!”
卢植缓缓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左大人,军务繁忙,恕不远送。”
滚!
左丰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一甩袖子,怒道:“好!好得很!
卢植,你给咱家等着!”
你等着!
回去我就跟常侍说,让你这老匹夫身败名裂!
说罢,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大帐。
当晚,卢植麾下那些心思活络的将领,
帅这脾气……是要吃大亏的!
左丰回去一通胡说,我们的功劳岂不是全泡汤了?
不行,得赶紧打点!
一个个鬼鬼祟祟地从各自营帐里搬出大小不一的箱子,悄悄送到了左丰的帐中。
左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土特产”,脸上的怒气才渐渐消散,哼,卢植啊卢植,你清高,你手底下的人可不清高!
这些东西,足够让你在陛下的奏折里,变成一个无能之辈了!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左丰揣着满肚子的不爽和沉甸甸的“收获”,准备离开卢植大营时,却被刘弥亲自带人拦下了去路。
左丰看着刘弥身后那几辆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祖宗这是……眼睛瞪得比昨天还大。
刘弥笑呵呵地走上前:“左大人,一路辛苦。
有一事,想恳请大人顺路帮个忙。”
“世子爷请讲,只要奴婢能办到的,万死不辞!”
左丰拍着胸脯保证。
只要不是让我把卢老头的东西还回去,什么都好说!
“也没什么大事,”
刘弥指了指其中一辆马车,“这是我军昨天傍晚斩杀的‘三张’之一,人公将军张梁的奏报和他的……头颅。
希望左大人能顺路带回雒阳,呈给我皇兄。”
左丰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斩……斩了张梁?!
这……这可是泼天的大功啊!
卢植那个老废物还没动静,这小祖宗居然把张梁给办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斩……斩杀了张梁?!”
刘弥示意典韦,典韦从车上搬下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打开一条缝。
一股刺鼻的石灰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颗被石灰腌渍过的、须发怒张的人头。
左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忙别过头去,我的娘!
这玩意儿也太吓人了!不敢再看。
刘弥又让典韦捧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左大人,这是些点心,给您路上吃的。
至于那些马车嘛,”他指了指剩下那几辆大车,“都是我搜罗的一些河北土特产,不成敬意,想请左大人顺路带回雒阳,献给我皇兄,让他也尝尝鲜。”
左丰一听是送给皇帝的,眼睛立刻就不乱瞟了。
给陛下的?
那可动不得!
不过……能替陛下和殿下办事,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他瞬间明白了,哪些是能拿的,哪些是碰都不能碰的。
况且,这次出差最大的收获,还是刘弥殿下送的。
现在能顺利给皇帝跑腿,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殿下放心!此事包在奴婢身上!保证万无一失!”
左丰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卢植算个屁!
跟着殿下,才是光明大道!
回去就添油加醋地奏卢植一本,再好好美言殿下一番!
这趟差事,值了!太值了!
左丰的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去,刘弥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心中了然:卢植这回要倒霉一段时间了。
接下来,就是要和那个即将到来的董胖子合作了。
刘弥心中不止一次地想过,今天开始,干脆不顾一切,全力进攻广宗城,趁董卓没到拿下全功,连口汤都不给那个董胖子喝。
董卓,西凉豺狼,若让他分了广宗之功,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不如……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可!
广宗城城高池深,黄巾军困兽犹斗,强攻之下,己方伤亡必然惨重。
即便拿下了,也是惨胜,得不偿失。为了跟一个董卓赌上梁王府的精锐,不值当。
他与荀彧、钟繇、陈群、辛毗等谋士彻夜商议后,所有人都认为此举不划算。
最终,刘弥彻底熄灭了那个冒险的想法。
他看着广宗城的方向,眼神深邃,耐心,才是此刻最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