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子的目光在顾九歌身上停留了数息,那平静的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像是认出了什么,又像是确认了什么。他没有多问,只是侧身让开山路:“道观简陋,但还算干净。诸位请随我来。”
石阶蜿蜒向上,两侧草木葱茏得几乎不真实。顾九歌能清晰感觉到——这整座小山都被一个精妙的净化场笼罩着,不是山灵玉那种依靠地脉灵气的自然场域,而是人为布设的阵法。阵法核心处传来的波动……让她想起鸿蒙时期那些专精符阵之道的小神。
道观比想象中更小,只是一座三进院落。前院是青石板铺就的庭院,正中一口古井;中殿供着三清像,香炉里积着冷灰;后院是生活区,几间厢房,一间丹房,还有一片小小的药圃。
但就在这看似普通的道观里,顾九歌看到了不普通的东西——
中殿的梁柱上,雕刻着完整的二十八星宿图,每一颗“星辰”都是一小块嵌入木料的玉石碎片,散发着微弱的净化波动。
井口边缘,刻着一圈细密的符文,井水清澈见底,水面倒映的天空居然是正常的蔚蓝色。
药圃里的植物更是奇特:有叶片银白的“净尘草”,有茎干透明如水晶的“明心藤”,还有几株结着金色浆果的小灌木——那浆果散发的气息,居然和地脉源血有几分相似。
“这些都是林文远留下的?”顾九歌问。
青云子正在井边打水,闻言摇头:“林施主只带来了三块山灵玉和那份警告。这些阵法、这些灵植,是贫道和师父、师祖三代人,花了六十年慢慢布下的。”他将水桶提起,清澈的井水分给众人,“喝吧,这水能暂时压制你们体内的浊气。”
众人早已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客气,纷纷取水饮下。清冽的井水入喉,一股清凉之意从胃部扩散至四肢百骸,连刘猛腿上的伤口疼痛都缓解了几分。
“道长,”张昀抹了抹嘴,“您说林文远让您等我们……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会来?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来?”
青云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领着众人走进丹房。
丹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蒲团、一张矮几,以及靠墙的一排木架。木架上整齐摆放着几十个陶罐,罐口用黄纸封着,纸上画着朱砂符箓。而在矮几上,摊开着一本线装手札。
青云子拿起手札,翻到某一页,递给顾九歌。
页面是林文远的笔迹,但墨迹很新,像是不久前才写下的:
“青云吾友: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大灾’已至,而我的预言应验了。
三年前我离开你那座山时,曾在山腹深处做过一次‘观星推演’——用的不是天文望远镜,而是地质波动和地脉灵气的周期性共振。推演结果显示:三年后的秋分前后,天地浊气将达到一个峰值,届时会有‘异数’自西北而来,途经你处。
‘异数’身怀纯净之光,能暂压浊气,但同时也如黑夜明灯,必引浊潮追剿。你若遇见,请务必相助,因这‘异数’或许是此界最后的转机。
另:我这些年暗中调查,发现浊气之源并非自然而生。有‘人’在刻意引导、培育、甚至……崇拜浊气。他们在各地设‘巢’,以活人为祭,孕育名为‘归墟之子’的怪物。你处往北三百里,旧钢厂地下,就有一个‘巢’。若‘异数’需力量,或可往之,但务必小心——‘巢’中必有守巢者,皆是疯魔之辈。
纸短言长,望自珍重。
——林文远,留于离山前夜”
顾九歌放下手札:“林文远现在在哪?”
青云子沉默片刻:“三年前他离开后,再无音讯。但去年冬天,有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逃到观里,说是在北边山里见过一个‘地质队的疯子’,那疯子让他带句话给青云观主。”
“什么话?”
“‘种子已埋下,只待春雷响’。”青云子看向顾九歌,“贫道一直不解其意,直到今日见到你。”
顾九歌与他对视:“你认为我就是那‘春雷’?”
“贫道不懂什么春雷异数。”青云子缓缓摇头,“但贫道能看见——你身上有不属于此界的光。那光很微弱,像风中的残烛,但它照过的地方,浊气退避。”
他走到木架前,取下一个陶罐,揭开黄纸封。罐内不是丹药,而是一块拳头大小、通体青碧的玉石。玉石表面天然生有云纹,内部仿佛有液体在缓缓流动。
“这是‘青云髓’,本山灵脉三百年才凝结一块的精华。”青云子将玉石递给顾九歌,“林文远留下的山灵玉,贫道用来布阵护山了。这块髓玉,本是为应对最坏情况准备的……现在,该把它交给该用之人。”
顾九歌没有接:“这东西对你、对这座山很重要。”
“正因重要,才要交给能发挥它全部效用的人。”青云子坚持,“贫道守山六十年,最多只能让这座小山维持清净。但你不同——你能走得更远,能做更多事。”
顾九歌终于接过青云髓。玉石触手温润,内部蕴含的纯净灵力让她精神一振,连神识的疲惫感都缓解了不少。
“另外,”青云子又从木架底层取出一个长条木匣,“这个也请你带上。”
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柄剑。
剑长三尺,剑身狭直,通体青灰色,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没有开刃。但顾九歌一眼就看出——这把剑的材质,是混杂了山灵玉粉末和某种天外陨铁锻造的,剑身内部刻着肉眼难见的微型净化阵法。
“这是?”
“先师所铸,‘斩浊剑’。”青云子轻抚剑身,“剑未开刃,因它斩的不是血肉,而是浊气、是邪念、是那些不该存于此世的规则。可惜先师铸成此剑后便仙去,贫道资质愚钝,始终无法引动剑中真意。”
顾九歌握住剑柄。
刹那间,剑身青光大盛!
不是她在催动,而是剑在主动回应——回应她体内那一丝鸿蒙神性,回应她掌心的青云髓,甚至回应她意识深处对“秩序”与“净化”的执念。青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丹房内残留的细微浊气被尽数涤荡。
青云子瞳孔微缩,继而露出恍然与释然交织的神情:“原来如此……此剑等的,本就不是山中人。”
他后退一步,郑重稽首:“剑赠明主,愿它能在你手中斩尽浊秽,还天地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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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被安排在厢房休息。青云子亲自为刘猛处理伤口,用观中秘传的药膏配合针灸,暂时稳住了污染扩散。两个昏迷的实验体被安置在净室,苏晚主动要求看守他们——她说自己能感觉到他们体内碎片的波动,如有异变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深夜,顾九歌独自站在庭院古井边。
青云髓在她掌心缓缓旋转,每转一圈,就有一缕精纯的灵力渗入她经脉,修补着这几日过度消耗的根基。虽然离恢复神力还差得远,但至少,她不再是一盏即将油尽的灯。
七七蹲在井沿上,尾巴垂进水中,轻轻摆动。
主人,那个林文远……不简单。小猫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他三年前就能预测到今天,还能留下青云观这条线索,甚至知道‘巢’的存在。这已经不是普通地质学家能做到的了。
“他可能接触过这个世界的‘真相’,甚至可能……触摸过天道。”顾九歌说,“但他在手札里说‘种子已埋下’,又暗示我是‘春雷’……”
她抬起头,看向北方夜空。
第四道暗红光柱已经成型,比前三道更粗壮、更持久。光柱根部,隐约能看到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在蠕动,像即将破壳的胚胎。
“他说的‘种子’,会不会是山灵玉?是净化阵法?还是……”顾九歌顿了顿,“我这样的‘外来者’?”
七七没有回答,因为它突然竖起了耳朵。
几乎同时,顾九歌也感觉到了——
山下,净化阵法的边缘,有东西在“叩门”。
不是撞击,不是强攻,而是用一种特定的频率、特定的节奏,轻轻触碰着阵法的屏障。那频率……她居然有点熟悉。
“是林文远留下的预警机关。”青云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道士不知何时已走到院中,手中提着一盏古旧的灯笼,“若有外人触阵,阵法会示警。但若是用他当年设定的密码叩阵……”
他看向顾九歌:“来的可能是友非敌。”
“也可能是陷阱。”顾九歌握紧斩浊剑。
“下去一看便知。”青云子走向山门,“贫道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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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石碑旁,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破旧登山服的中年男人,满脸胡茬,眼神疲惫但锐利。他左边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右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壮汉,手里提着一把改装过的霰弹枪。
三人都带着伤,衣服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渍。
当中年男人看到从石阶走下的青云子和顾九歌时,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在顾九歌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她手中的斩浊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恍然。
“你们是……”青云子开口。
“我叫周毅,地质勘探队的。”中年男人声音沙哑,“这两位是我的队员,小夏和老熊。我们……是林文远队长的部下。”
顾九歌眼神一凝:“林文远还活着?”
周毅摇头:“不知道。三年前队长独自进山调查‘异常地脉波动’,让我们在外围接应。但他进去后就再没出来……我们在山外等了七天,只等到一场山崩。”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物件,层层打开后,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山洞里那些象形文字同源,但更复杂。
“这是队长进山前交给我的,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把这个交给青云观的观主。”周毅将石板递给青云子,“他说这里面有‘真相的钥匙’。”
青云子接过石板,手指抚过刻痕。片刻后,他抬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怎么知道叩阵之法?”
“队长教过我们。”小夏——那个戴眼镜的女子开口,“他说如果遇到‘天地变色、人如鬼魅’的情况,就往东南走,找一座‘山清气净、观隐云中’的道观。叩阵的节奏是地质队常用的莫尔斯码,意思是‘SoS’和‘林文远’。”
老熊补充道:“我们本来在北边两百里的矿区营地,三天前突然……突然所有人都开始发狂。我们仨因为当时在野外取样,躲过一劫,但回去时营地已经变成地狱了。”
周毅深吸一口气:“我们按队长留下的指南针——那指针不是指北,而是指向‘浊气稀薄处’——一路逃到这里。路上看到了那些光柱,还有……还有从地底爬出来的怪物。”
顾九歌突然问:“你们说的怪物,是不是由金属、岩石和血肉混合而成的?行动迟缓,但力气极大,而且会吸收周围的污染物质自我修复?”
三人同时点头,脸色发白。
“那就是‘巢’里孕育的‘归墟之子’。”青云子沉声道,“林文远在手札里提过,浊气浓到一定程度,就会在‘巢’中凝结出这种怪物。它们像是此界物质被浊气侵蚀后的具现化,没有理智,只有吞噬和扩张的本能。”
顾九歌看向周毅:“你们来的路上,看到几个这样的怪物?”
“至少五个,分散在不同方向。”周毅说,“但最可怕的不是它们……是我们路过旧钢厂时看到的景象。”
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钢厂地下……在发光。暗红色的光,像心跳一样明灭。光里有很多影子在动,像是……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我们还听到声音,很多人在齐声念诵,念的不是人话……”
“他们在呼唤‘母神降临’。”顾九歌接话。
周毅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也听到了。”顾九歌看向手中青云髓,玉石内部的光流突然加速旋转,像是在预警,“而且,‘母神’……就要醒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北方夜空,第四道暗红光柱根部,那个巨大的阴影猛地膨胀了一圈。
紧接着,一声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千万人齐声,又仿佛深渊回响的“叹息”,跨越数百里距离,直接在所有人心底响起——
【时机……将至……】
【吾之子民……献上祭品……敞开门扉……】
【让吾之身……降临此世……】
叹息过后,天地间所有的浊气浓度,瞬间暴涨了三成。
青云观周围的净化阵法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青光明显黯淡下去。山脚石碑上,“青云观”三个字,开始缓慢地渗出暗红色的锈迹。
青云子脸色一变:“它在侵蚀地脉!连这里都要守不住了!”
顾九歌握紧斩浊剑,剑身青光大盛,与青云髓的灵力交相辉映。
她看向周毅三人:“你们知道旧钢厂‘巢’的具体位置和内部结构吗?”
周毅一愣:“知道是知道,但那里现在……”
“带我去。”顾九歌打断他,“在林文远说的‘春雷响’之前——”
她抬头,目光如剑,刺向北方那团蠕动的阴影。
“——我要先炸了它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