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最终选拔的第七天。
最后一天。
只要能撑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们就能活着走出这片被诅咒的森林。
连续六个夜晚,每一根神经都被拉扯到了极限。每一次挥刀,都榨干着骨髓深处所剩无几的体力。山洞内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汗水、泥土与无形恐惧混合发酵的气味,黏腻地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无法摆脱。
所有人都死死攥着冰冷的刀柄,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任何一丝异响会招来死亡。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最深沉的绝望,往往在黎明前的那一瞬降临。
那只从选拔伊始便销声匿迹的手鬼,是一柄悬于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人知晓它何时会斩落,也无人知晓下一个会轮到谁。
炭治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粗粝的石面刺痛着他的后背,用这种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的肺部每一次起伏,都在贪婪地过滤着洞穴中混浊的空气。
他试图从千万种庞杂的气味中,剥离出那一缕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股味道依旧淡薄,虚无缥缈,根本无法定位方向。
鼻腔里只有湿润泥土的腥气,被踩断的草木汁液的苦涩,以及身边同伴身上那股再也无法掩饰的、属于极致疲惫和惊惶的汗液味道。
难道……它已经被前几届的考生杀死了?
这个念头在炭治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自己用尽全力掐灭。
不可能。
踏入藤袭山时,那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怨念与腐臭,是真实不虚的。
那种刻骨铭心的嗅觉冲击,绝不是幻觉。
它一定还在。
就在这座山的某个角落,像一条蛰伏了百年的毒蛇,用冰冷的竖瞳,静静地窥伺着所有猎物。
它在等什么?
炭治郎想不通。一种被未知巨物从高空俯瞰的压迫感,让他的心脏一下下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挤压着胸腔,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夜色,愈发深浓。
山洞里,已经有人抵不住身体的极限,靠着墙壁陷入了沉睡,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漏风风箱般的鼾声。
善逸就靠在炭治郎的身边,那颗金色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眼看就要彻底坠入梦乡。
“善逸,别睡!再坚持一下!”
炭治郎伸出手,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
“嗯……我不睡……”
善逸含混地应了一声,眼皮却重若千斤,无论如何挣扎都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恶臭,毫无征兆地,以一种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姿态,冲破了所有气味的阻隔!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费力分辨的细细丝线。
它是一道污秽的洪流!
一道决堤的、由腐烂与死亡构成的洪流,瞬间灌满了炭治郎的整个鼻腔,凶猛地冲刷着他的大脑皮层!
这股臭味,比六天前浓烈了百倍,千倍!
是腐烂,是血腥,是无尽的怨毒。
那是成百上千具尸骸被堆积在阴暗角落里,发酵了整整五十年的终极产物。仅仅是嗅到,胃里便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天灵盖!
来了!
炭治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脊椎尾部轰然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他整个人如同被安装了弹簧,猛地弹射而起!
“敌袭!!”
这一声嘶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寂静的山洞中轰然炸响,震得洞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几乎是吼声响起的同时。
咚!
咚!
咚!
沉重到令地面都在微微发颤的脚步声,从山洞外传了进来。
那声音,不似任何生物在行走,那是一座肉做的小山正在移动!
“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
被惊醒的考生们发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慌乱地抓起了自己的日轮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恐与茫然。
一直昏昏欲睡的善逸,也在那一瞬间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亮,之前的困倦与迷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耳朵里,捕捉到了一种极其恐怖、极其庞杂的声音。
那不是任何单一生物该有的心跳与呼吸。
那是无数个扭曲、痛苦、哀嚎的音节交织在一起,混合成的,来自地狱深处的交响!
“是他吗?”
善逸的脸庞瞬间绷紧,再无一丝睡意。
“果然很强啊!”
下一秒,一个巨大到遮蔽了所有月光的黑影,将整个山洞的洞口彻底堵死。
惨白的月华勾勒出它的轮廓。
那是一头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怪物。
它的躯体臃肿、肥硕,是一团绿色的、正在不断流淌着脓液的腐烂肉山。
肉山之上,密密麻麻地生长着无数条手臂。
长短不一,粗细各异。
有的粗壮如成年男子的大腿,筋肉虬结;有的却纤细如初生的婴孩,皮肤惨白。
那些手臂没有骨头,如同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毒蛇,疯狂地扭动,挥舞着,皮肤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在那堆肉山的正中央,镶嵌着一张巨大而狰狞的脸。
五官扭曲地挤压在一起,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溢着贪婪、饥渴与残忍到极点的笑意。
手鬼!
它终于出现了!
“食物……好多……好多的食物……”
手鬼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声音黏腻又含混,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稠的口水声。
它伸出其中一只最为粗壮的手臂,五指猛然张开,朝着离洞口最近的一个考生抓了过去!
“啊!”
那个考生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连举刀的本能都已丧失。
千钧一发!
“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
一道湛蓝色的圆形水轮凭空出现,在昏暗的洞穴中划出一道绚丽而致命的轨迹,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斩在了那只袭来的手臂上!
噗嗤!
手臂应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那截断臂掉落在地,迅速化作一滩腥臭的烂肉,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炭治郎手持日轮刀,稳稳地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的后背,对着山洞里那些瑟瑟发抖的同伴。
他的面前,是那头从噩梦中爬出的怪物。
炭治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
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正在他的胸膛里剧烈翻腾,即将冲破理智的束缚,喷薄而出。
就是你啊!杀掉了锖兔和师傅其他弟子们的鬼。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穿透了怪物的嘶吼和众人的惊呼。
“善逸!香奈乎!”
炭治郎没有回头,声音却变得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保护好大家!这家伙,交给我!”
“炭治郎……”
善逸看着炭治郎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在巨大的鬼影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将所有担忧与信任都灌注进了紧握刀柄的右手里。
“……你小心。”
香奈乎没有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移动脚步,站到了善逸的身边,清脆的拔刀声在洞穴中回响。她拔出日轮刀,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杀鬼这种事情,是绝对的。
根本不需要用抛硬币来做选择。
炭治郎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灼热的空气在肺里循环,将沸腾的怒火一分一毫地转化为肌肉的力量。
他将刀锋横在胸前,双眼死死锁定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手鬼。
最终选拔中所有考生的噩梦。
杀害了无数鳞泷先生弟子的仇敌。
今晚,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他双腿肌肉猛然绷紧,脚下的地面因承受不住巨力而碎裂开来!
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主动朝着那座移动的肉山,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风声在耳边呼啸。
炭治郎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座不断放大的、令人作呕的绿色肉山。
怒火是最好的燃料。
它将他全身的血液烧至沸腾,让每一寸肌肉都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水之呼吸的法门在体内奔流不息,刀锋上凝聚起肉眼可见的湛蓝水汽,在黑暗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这一刀,为bibi兔而斩!
为所有被吞噬的师兄师姐而斩!
“哦?有胆子主动攻过来?你这小子,倒是比我以前吃的那些要勇敢一些。”
手鬼看着那道挟着风雷之势笔直冲来的身影,巨大而扭曲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近似于戏谑的笑意。
它没有立刻攻击。
它甚至没有移动。
无数条手臂懒洋洋地蠕动着,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注定以悲剧收场的戏剧。
它的目光,越过炭治郎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精准地、带着一丝怀念地,落在了他腰间那枚消灾面具上。
那面具,它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到,每一次看到,都能清晰回味起骨头被捏碎时的清脆声响,和温热的血肉在口中融化时的甘美。
“我又等到了!”
手鬼喉咙里发出的低语,被炭治郎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彻底掩盖。
近了!
更近了!
刀锋距离那张狰狞的巨脸,只剩下不到三尺!
就是现在!
“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斩!”
炭治郎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于双臂,日轮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水平线,朝着手鬼那最脆弱的脖颈,横斩而去!
然而。
没有预想中刀锋入肉的触感。
也没有鲜血喷溅的画面。
铛!!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在整个山谷间回荡。
炭治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从刀锋处猛然传来。
那不是斩在血肉上的感觉。
那是撞上了一座山!
一座由筋、肉、骨交错缠绕而成的,活生生的山!
不知何时,五六条粗壮得骇人的手臂已经交叠在一起,形成了一面厚实无比的肉盾,精准地架住了他这势在必得的一刀。
日轮刀的刀锋,仅仅嵌入了那坚韧的皮肤不到一寸,就被虬结的肌肉死死卡住,再难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