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手鬼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那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道哀嚎都更让人心头发紧。
洞穴内外,所有幸存的考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炭治郎那粗重如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他们看着那个沐浴在火焰刀光中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敬畏,震撼,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恐惧。
原来……平时那个温和得像邻家兄长一样的炭治郎,一旦被触及逆鳞,竟会化身为如此恐怖的修罗。
果然,平日里越是沉默寡言的老实人,爆发时的怒火,越是能焚尽一切。
时间,在死寂的对峙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炭治郎手中的刀,停了下来。
他身上那股如同火山喷发般炽烈狂暴的气息,也随之缓缓收敛。
而当众人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座原本小山般庞大的肉山怪物,消失了。
原地站着的,是一个光秃秃的、只剩下巨大头颅与一截短小脖颈的轮廓。
那颗硕大的头颅孤零零地立在原地,看上去诡异而荒诞,像一个被拙劣工匠雕琢出的失败品。
在它的周围,是堆积如山的焦黑碎肉与断臂残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炭治郎,竟是硬生生地,将一只如此庞大的恶鬼,削成了这副模样!
他拄着刀,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带来灼烧般的剧痛。长时间极限使用日之呼吸,让他体内的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但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赤红眼眸,依旧死死地钉在那个只剩下头颅的怪物身上。
手鬼,当然也还没有死。
它那巨大的独眼之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怨毒与凶戾,只剩下无尽的、满溢出来的恐惧与绝望。
它想开口求饶,但嘴巴连同整个下颚都已经被削去,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毫无意义的漏风声。
“就这么把它架起来吧!”
善逸走了过来,他金色的发丝上沾着尘土,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因愤怒而扭曲的快意。
“我们找根最结实的木杆,从它脖子底下穿过去,把它戳在森林最高的那棵树上!”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
“让它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升起,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阳光下一点一点化为灰烬!让它也好好尝尝,被无力与绝望彻底吞噬,是什么滋味!”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周围几名考生的附和。
他们都对这个屠戮了无数前辈的怪物,怀着最深沉的恨意。
然而,炭治郎却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对上了手鬼那只流淌着浑浊液体的独眼。
那眼神里,不再是凶残的捕食者,而是一个……乞求解脱的囚徒。
怒火烧尽之后,留下的不是快意,而是无边的疲惫与空虚。
炭治郎的脑海里,忽然闪回了自己被手鬼抓住,即将被吞噬的那个瞬间。
他那超越常人的嗅觉,曾捕捉到了一缕极淡、极悲伤的气味。
那气味,就像是迷路的孩子,在无人的雨夜里发出的低声啜泣。
这只鬼,在被无惨变成怪物之前,或许也曾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或许,他也有过温暖的家,有过紧紧牵着他手的人。
“惩罚,已经够了。”
炭治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善逸闻言,顿时有些不满地看了过去,幽怨地小声嘟囔。
“不是吧炭治郎,你发泄完了是觉得够了,可我这心里的火还没地方撒呢!”
话虽如此,看到炭治郎那疲惫却坚定的神情,善逸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炭治郎默默地切换了呼吸法。
他体内那股灼热霸道、仿佛要将自身都焚毁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股温柔绵长、润物无声的水流。
日之呼吸,切换回了水之呼吸。
他走到手鬼的面前,放低了声音,像是在询问一个临终的病人。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手鬼的独眼里,一滴浑浊的泪水,缓缓滑落。
它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那些被鲜血与杀戮掩盖了近半个世纪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
很久,很久以前。
当它还是一个瘦弱的人类小男孩时。
它有一个哥哥。
它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拉着哥哥宽厚温暖的手。
但是有一天,哥哥不见了。
它一直在找,一直在找……直到自己也变成了不再需要手的怪物。
它只是想……再拉一次哥哥的手。
这股执念,这股悲伤,都清晰地呈现在了炭治郎的嗅觉里。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在手鬼光秃秃的头顶。
那触感粗糙而冰冷。
“不会再有痛苦了。”
炭治郎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
“安息吧。”
“水之呼吸·伍之型·干天的慈雨。”
他挥出了手中的日轮刀。
这一刀,没有丝毫的杀伐之气。
刀光不再炽烈,不再霸道,它温柔得如同春日里落下的第一场细雨,带着一种洗涤罪孽的慈悲。
刀刃无声地划过手鬼的脖颈,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痛苦。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手鬼巨大的独眼里,映出的不再是恐惧与黑暗。
它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乡间的土路上。
一个小男孩,正开心地拉着自己哥哥的手,在田野间无忧无虑地奔跑。
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解脱的笑容。
巨大的头颅滚落在地,然后,连同那堆积如山的焦黑碎肉一起,无声地化作了飞灰,消散在黎明前微凉的晨风中。
东方,天际线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太阳,要升起来了。
最终选拔,结束了。
当幸存的二十多名考生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出那片被紫藤花海包围的森林时,每个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七天七夜,地狱般的七天七夜。
山脚下的空地上,产屋敷家的两个白发女孩,正静静地等候着他们。
“恭喜各位,通过最终选拔。”
听到这句话,幸存者们那根紧绷了七天的神经才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与疲惫一同涌上心头。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炭治郎。
那眼神里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恐惧,转变为一种混杂着敬佩与疏离的复杂观感。
与此同时,藤袭山的山林深处,那些被炭治郎、善逸和香奈乎捆起来,吊在树上的鬼,在看到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时,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哭嚎。
“总算……总算结束了……”
“呜呜呜……我再也不想见到那群恶魔了……我们是鬼,他们也不是人!”
有几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鬼,甚至不顾紫藤花毒素带来的麻痹,拼命挣扎着爬出树荫,主动扑向阳光,在解脱的嘶吼中选择了自焚。
可想而知,这七天里,它们遭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创伤。
山外,炭治郎、善逸和香奈乎,他们每人都领到了一只负责传递信息的鎹鸦,以及一块沉甸甸的、可以用来打造日轮刀的“玉钢”。
就在他们领取东西的时候,其中一位白发少女用毫无波动的声音对他们说道。
“灶门炭治郎,我妻善逸,栗花落香奈乎,请携带着矿石返回狭雾山,回到鳞泷左近次先生那里。”
“卫宫士郎先生将会在两天后抵达。”
“你们三人的日轮刀,将由他亲自为你们锻造。”
“诶?!”
炭治郎、善逸和香奈乎三人,齐齐愣住。
士郎先生……要亲自给我们打刀?
而且,话说士郎先生人去哪里了?
蝴蝶忍也不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士郎先生他是和蝴蝶忍小姐一起去执行别的任务了吗?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提出疑问,那两个白发少女仿佛没有看到他焦急的神情,她们说完需要传达的话,便齐齐躬身一礼,然后转身,动作整齐划一,走向了其他的考生,开始处理后续的事宜。
“搞什么啊……”
炭治郎茫然地挠了挠头,满心的疑惑拧成一团乱麻。
“嘿……嘿嘿嘿……”
一阵意义不明的、略带猥琐的笑声,从旁边幽幽传来。
炭治郎不解地转过头,只见善逸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笑容里混杂着“我懂的”和“你小子”的复杂意味。
“笑什么呢,善逸?”炭治郎的语气里满是困惑。“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啦。”
善逸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炭治郎的腰。
他压低了声音,视线却不着痕迹地瞟向不远处的香奈乎。
“不过嘛,炭治郎,我可不能白白告诉你。”
善逸的眉毛挑得老高,一副欠揍的表情。
“我看你啊,对旁边那个女孩子,好像也挺上心的嘛。”
他的声音很小,生怕被旁边的女孩听见了,那不礼貌。
不过却清晰地传到了炭治郎的耳朵里。
“你要是哪天,和他发展成像我和祢豆子一样的关系,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轰——
一股热流直冲炭治郎的头顶。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泛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