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想越觉得士郎说得有道理。
他脑海中那片模糊的、被金色电光充斥的记忆,此刻被士郎的话语镀上了一层名为“英雄主义”的璀璨光辉。
“对啊!我就说嘛!”
善逸一拍大腿,整个人从岩石后一跃而起。他猛地站直了身体,挺起那不算宽阔的胸膛,连身上沾染的灰尘与泥土,此刻在他眼中都化作了战斗后留下的功勋章,闪烁着荣耀的光彩。
“那个怪物飞得那么快,移动起来悄无声息!”
他开始手舞足蹈,激动地比划着,试图重现自己想象中的英勇身姿。
“如果不是我,谁能跟得上他的速度!谁能捕捉到他的轨迹!”
善逸的声音越来越高,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
“我当时是不是特别帅?是不是速度超快的,一瞬间就冲过去了!”
他双眼放光,满怀期待地看着士郎,像一个急于向家长炫耀成绩的孩子。
“然后那个鬼!那个叫什么温罗的!他是不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是不是被我一往无前的冲锋给震慑住了?”
士郎平静地注视着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你的速度,确实无人能及。”
一句简单却分量十足的肯定。
这句肯定仿佛一道天雷,瞬间劈开了善逸的任督二脉。他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亢奋得几乎要原地起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挥舞着拳头,在原地踱步,语无伦次地组织着赞美自己的词汇。
“我妻善逸!果然是被上天选中的男人!关键时刻,我就是最可靠的柱石!”
士郎看着眼前这个活宝,没有戳穿他那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的幻想。
自信的种子已经埋下,现在需要的是一片能让它生根发芽的土壤。
“那么,接下来的收尾工作,也交给你了,善逸。”
士郎的声音将善逸从自恋的狂欢中拉了回来。
“收尾?”
善逸的注意力被转移,他脸上的狂热稍稍褪去,带着一丝疑惑望向士郎。
士郎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摇头,抬手指向远处,夜风吹过,那里的空气似乎仍在微微扭曲。
“我要去确认一下战果。虽然他应该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我也是第一次用这招打鬼,不能掉以轻心。”
士郎的目光变得锐利,投向爆炸的核心区域。
他转回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善逸。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这片区域需要警戒。可能会有被战斗吸引来的其他东西,也可能……有我们没发现的漏网之鱼。”
士郎刻意加重了语气。
“为了以防万一,需要有人在这里警戒。这个任务很重要,只有反应和感知都顶尖的人才能胜任。”
趁着他现在自信心膨胀,赶紧趁热打铁,让他用这份“自信”去直面独处的恐惧。
善逸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感知顶尖?
反应顶尖?
他的大脑飞速处理着这两个词。
这不就是在说我吗!
善逸的腰杆瞬间挺得更直了,仿佛一杆刺破夜空的标枪。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被委以重任的神圣表情。
“没问题!”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洪亮。
“这个任务,非我莫属!”
善逸一脸严肃,表情郑重得仿佛在接受君主的册封。
“这里就交给我来守护!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过去!”
士郎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心中肯定了自己的做法。
哪怕是虚假的勇气,只要能让他站起来,就有了转化为真实的可能。
“好。”
留下一个字,士郎的身影没有丝毫拖沓,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消失在原地,朝着爆炸中心的方向高速移动。
风声掠过,原地只剩下善逸一人。
他站在空旷的战场上,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摆开一个他自认为最帅的持刀架势。他双眼紧闭,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到了听觉上。
耳朵微微抽动。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远处幸存虫子的鸣叫声。
几十米外,土壤里蚯蚓翻动身体的微弱摩擦声。
数百米外,一只夜枭振动翅膀的破风声。
一切,都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在他的脑海里构建出一副立体的、由声音组成的世界地图。
“嗯,一切正常。”
他满意地点点头,为自己这非人的听力感到自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围除了风声和虫鸣,再无其他。
士郎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空荡荡的街道上,善逸忽然感觉背后涌起一阵凉风,吹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额,这就走了!”
他紧闭的双眼忍不住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四周。
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潜伏在每一个角落。那些被战斗摧毁的建筑残骸,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这儿……应该没有鬼了吧……”
善逸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音,刚才那股冲天的豪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他的手脚开始有些发软,持刀的姿势也从帅气的架势,变成了一种更接近于自我防卫的蜷缩姿态。
对不起,刚才是我声音大了!
士郎,你快回来啊!我一个人真的不行啊!
……
另一边。
士郎的身影已经抵达了温罗被引爆的最终位置。
这里,就是那颗人造太阳彻底绽放光与热的地方。
由于是在高空中引爆的箭矢,下方的房屋和植被倒是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只是被狂暴的气流吹得东倒西歪。
士郎闭上眼睛,展开自己的感知。
无形的魔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以他为中心,呈蛛网状扩散开来,扫过这片区域的每一寸空间,渗入每一丝空气的缝隙。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肉,没有残骸,没有烧焦的灰烬。
甚至连一丝一毫属于鬼的怨念和邪恶气息,都找不到。
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一只名为温罗的强大鬼将。
那轮由血鬼术制造的太阳,其威力比士郎预想的还要彻底。纯粹的能量洪流,再加上士郎血液中自带的烈焰属性,在爆炸的瞬间,就已经将温罗存在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物理层面与灵魂层面,双重湮灭。
连堕入地狱接受轮回审判的机会都没有。
确认了这一点,士郎才真正放下心。
果然,鬼的弱点并非只有太阳和日轮刀。当能量的层级与破坏的烈度达到某个阈值,将其彻底烧成基本粒子,同样能把它们杀死。
士郎的身影再次消失,几个呼吸之间,便回到了善逸的身边。
善逸正处于神经紧绷的最高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炸毛。当士郎那几乎无法被常人捕捉的移动声响传来时,他瞬间汗毛倒竖,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谁!”
他猛地转身,双手紧握着日轮刀,刀尖因为手臂的剧烈颤抖而划出不规则的圆弧。他紧张得浑身冒汗,脸色煞白。
当看清来人是士郎后,他紧绷的身体瞬间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士郎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
卫宫士郎点点头,看着他这副紧张兮兮,却依旧持刀面对威胁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不错,这次居然没有被我吓晕过去。
看来的确是有进步。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回山里去吗?”
善逸立刻追问,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他已经想回家了,想念师父,想念那座虽然严苛但绝对安全的小屋。这些鬼,都好可怕啊!
士郎的一句话,打断了他所有的幻想。
“不,我们的任务还没结束。”
士郎没有多说,转身,朝着远处那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寂静的宫殿走去。
“走吧。”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去看看,我们战斗的意义。”
善逸不明所以,但看着士郎坚定的背影,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紧紧地缀在士郎身后,仿佛这样能获得多一点安全感。
当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那座宫殿大门的瞬间。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仿佛凝固成实质的恶臭,扑面而来。
那是血腥味。
是油脂被高温熬煮后腐败的酸臭味。
是内脏与尸体长时间堆积发酵的霉烂味。
无数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壁,狠狠撞在善逸的嗅觉神经上。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血色尽褪,变得和纸一样惨白。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脑瞬间宕机,思维陷入一片空白。
这,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宽阔的大殿内,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角落,堆成一座座小山。暗红色的、已经发黑的血污覆盖了每一寸地面,踩上去黏腻又湿滑。
头顶的横梁上,一具具如同风干腊肉般的干尸被倒挂着,随着从破洞窗户吹进来的穿堂风,轻轻地、有节奏地摇晃。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一口仍在“咕嘟咕嘟”冒着诡异热气的巨型烹煮锅里,正翻滚着无法辨认的肢体与白森森的骨头。一只断手浮上汤面,随即又被翻滚的肉块带回锅底。
“呕——!”
善逸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弯下腰,扶着冰冷的门框,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胃里的一切都被清空,最后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喉咙里火烧火燎,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士郎站在他身边,脸色同样冰冷如铁。他黑色的眼眸深处,压抑着滔天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
但他没有去安慰善逸,没有去拍他的背。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残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声音说道:
“看清楚,善逸。”
善逸的呕吐声一滞,他抬起那张挂满泪水和秽物的脸,用一双茫然、痛苦又无法理解的眼睛看着士郎。
“你的恐惧是真实的,”士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中捞出,“但他们的痛苦,更加真实。”
他伸出手,不是指向某一个具体的尸体,而是囊括了这整个地狱般的惨状。
“你的力量,从不只为你自己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