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张振国就进了指挥部。陈远山正低头看一份报告,手指在纸边轻轻敲着。桌上堆了几张单子,都是昨夜岗哨截下的私运记录。
“人已经押走了。”张振国说,“三个名字都查实了,是后勤处的。”
陈远山没抬头,把笔放下:“他们运了多少?”
“两麻袋米,一箱盐,还有几瓶酒。藏在拉煤的车里,以为天黑没人管。”
“不是没人管。”陈远山站起身,“是以前没人真管。”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看了一会儿,又回来坐下。“光抓几个运东西的没用。今天打了,明天换个人照样来。得让监督变成日常。”
张振国皱眉:“怎么搞?派宪兵天天盯着?”
“不靠宪兵。”陈远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画了几行字,“我打算设风纪监督岗。从各连抽人,选那些打仗不怕死、做事有担当的士兵,轮班巡查。”
“让兵管官?”张振国声音提了一下。
“不是让他们去骂人,是让他们记事。”陈远山指着纸上的一条,“伙食发了多少,账对不对;棉衣领了几件,有没有克扣;伤病员用药有没有拖。发现问题,直接报师部。”
张振国沉默片刻:“可这些新兵蛋子,见了老兵都敬礼,敢查吗?”
“不敢也得查。”陈远山把纸推过去,“第一天我去带。”
当天上午,八个佩戴红袖标的士兵站在校场边。他们穿着普通军装,袖口缝了一圈红布条,胸前挂着一块小木牌,写着“风纪巡查”。
陈远山带着张振国走过去,挨个看了他们的脸。“记住,你们不是来吵架的。只做三件事:看、记、报。谁拦你,你不吵不闹,转身就走,把名字记下来交给我。”
八个兵齐声应是。
第一站去了二营炊事班。班长正在分米,见一群人过来,手里的瓢一顿。
“干什么的?”他问。
一个巡查兵上前一步:“我们是风纪监督岗,检查今日伙食发放记录。”
班长冷笑:“哪冒出来的娃娃?老子做饭的时候你还尿炕呢。”
旁边有人笑出声。
陈远山没动,也没说话。
那巡查兵咬了下嘴唇,还是站着没退:“请出示昨日到今天的米粮出入账本。”
班长把瓢往桶上一磕:“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干活。”
巡查兵回头看了眼陈远山。陈远山点了下头。
他转回身,掏出个小本子开始写。笔尖划过纸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楚。
“二营炊事班,今日未配合风纪巡查,拒绝提供伙食账目。负责人,李大山。”
写完合上本子,转身就走。
走出五步,身后传来喊声:“站住!”
那人没停。
“你记我名字是吧?我看你能记几天!”
陈远山这才迈步,张振国跟在他身后。
下午三点,陈远山召集二营主官开会。他把那本记录放在桌上,翻开。
“李大山,炊事班长,服役八年。”他抬头,“少发两斤糙米,账面却报足额。这事,你们知道吗?”
没人答话。
“我不问你们知不知道。”陈远山合上本子,“我只问结果。米少了,兵吃不饱,就是失职。从今天起,谁再压着账本不给查,一律扣半月津贴,全团通报。”
他看向营长:“明天中午前,把整改措施交上来。”
散会后,张振国低声问:“真扣钱?”
“扣。”陈远山说,“还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帮戴红袖标的不是摆设。”
第二天,巡查组去了三连。这次没人当面顶撞,但有个排长把账本藏在枕头底下,被巡查兵翻出来时还热乎着。
第三天,四营一名副连长想塞半包烟打发人,被当场拒绝。巡查兵照记不误。
第四天,第一批嘉奖令下来了。六个巡查兵每人记功一分,名字贴在校场公告栏上。
晚上,张振国来找陈远山:“有人开始告状了。”
“说什么?”
“说这些巡查兵仗着师座撑腰,成天找茬,搞得人心惶惶。”
“那就让他们继续告。”陈远山翻着手里的报告,“只要事是真的,就不怕人说难听的话。”
“可有些连队开始换人。把自家亲戚塞进去当巡查兵。”
“那就改规矩。”陈远山提起笔,“以后监督岗名单由师部定,连队不得干预。再发现顶替,连长停职。”
张振国点头:“我还建议,搞夜间巡查。”
“你去带。”
第五天夜里,张振国带人突击检查营房。在六连后院的小屋里,抓到三个正在喝酒的士兵。酒壶是从老乡那儿买的,花了两块钱。
“谁批准的?”张振国问。
没人说话。
“禁闭一天,取消本月评优资格。”他下令,“酒倒掉,钱追回来。”
第二天,又有两个连被查出克扣鞋袜配额。一个排长私下把新鞋留给自己亲信,伤员发的还是补丁摞补丁的旧鞋。
线索来自一个匿名举报箱。箱子就挂在伙房门口,锁着铁扣,钥匙在师部。
陈远山打开当天的纸条,一共七张。其中三张有效,写了具体时间、地点、人物。
他把那几张挑出来,交给张振国:“查实了处理,别拖。”
第七天,监督岗运行满一周。陈远山坐在指挥部,面前摊着汇总报告。十七起问题登记,九起已处理,八起正在查。涉及五个营,十二名军官被通报。
张振国站在桌前,手里拿着另一份清单:“我觉得可以扩大范围。除了伙食物资,训练逃懒、军容不整、擅离岗位这些也应该纳入。”
陈远山抬头:“你想让兵管得更宽?”
“不是管,是查。”张振国说,“现在有些人表面规矩,背地里还是老样子。比如早操点名,报到的人都在,可跑操时少一半。这种事,得有人盯着。”
陈远山想了想:“可以加一条,训练出勤也要记录。但巡查兵不能干涉指挥,只负责上报。”
“明白。”
“还有。”陈远山抽出一张纸,“下周开始,推行连队互查。一连查二连,三连查四连,交叉进行。防的就是自己人包庇自己人。”
张振国笑了下:“这招狠。”
“不是狠。”陈远山说,“是逼他们自己管自己。”
黄昏时,最后一份报告送来了。是五连的互查结果:二排长周海涛,连续三天未参加夜间巡逻,谎称发烧,实际在宿舍打牌。
陈远山拿起笔,在名字上画了个圈。
张振国看着那份报告:“要不要杀个鸡儆猴?”
“不用。”陈远山放下笔,“按规矩办就行。通报、扣薪、取消晋升资格。让他知道,躲不过。”
“可有些人还是会赌我们不会一直查。”
“那就一直查。”陈远山站起身,走到门口。
操场上,几个巡查兵正列队交接。红袖标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显眼。新一班的人接过木牌,默默戴上。
陈远山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
桌上的油灯亮了。他翻开新的登记本,第一页空白。张振国坐在对面,整理着数据。
“下一步。”张振国开口。
陈远山刚要说话,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门被推开,一名巡查兵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脸色发白。
“师座!刚从举报箱取的……三营有人私藏枪支,藏在马厩东墙夹层里,子弹五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