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兵冲进屋时,手里那张纸条还带着举报箱的潮气。陈远山接过,扫了一眼,抬手把油灯往桌边挪了挪。
“三营马厩东墙夹层,五十发子弹。”他念完,把纸条递给张振国。
张振国看完没说话,手指在桌角敲了一下。“现在去查?”
“先封锁。”陈远山站起来,“你带人把马厩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我签个手令,调两个排归你指挥。”
张振国点头,伸手要接命令。
“等等。”陈远山没递笔,反而盯着他,“这事你来盯。”
张振国一顿,明白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他跑腿,是让他全权负责。
他没推辞,接过纸压在灯下。“我亲自带人搜,查出问题直接押到禁闭室,等你定处置办法。”
“好。”陈远山坐回椅子,“人抓了,账也要对。三营这个月领了多少弹药,损耗记录调出来,一发都不能少。”
张振国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回来。”陈远山又叫住他,“别打草惊蛇。先把外围控制住,再动手。”
“明白。”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油灯烧芯的轻微噼啪声。陈远山没动,盯着桌上摊开的监督岗汇总报告。上面写着“十七起问题登记,九起已处理”。可这才几天?已经有人敢藏枪。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枪身凉,枪套上的五角星磨得有些发白。
不到一小时,张振国回来了。军装袖口沾了点土,脸上有汗。
“人控制住了,是三营一个副排长。夹层里挖出一个木盒,里面五十发子弹,还有两颗手榴弹。他已经招了,说是替人保管,收了五块钱。”
“谁让他保管的?”
“不肯说,只咬定是私人交易。”
陈远山冷笑一声:“私人?哪有士兵拿命做私人生意的?背后肯定有人。”
张振国站在桌前,声音低了些:“这事儿比克扣米粮严重。枪弹流失,搞不好就是哗变。”
“所以不能只抓一个副排长。”陈远山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三营营长,王保成。这人我早就不放心。训练从不到场,账目总拖着不交。现在出了事,他脱不了干系。”
“要不要先撤职?”
“不急。”陈远山放下笔,“先把证据扎牢。你让人把马厩周围的脚印都查一遍,看有没有其他人进出痕迹。弹药领用单重新核对,差一发都是失职。”
张振国记下,却没马上走。
他站着,手搭在桌沿,像是还有什么话。
陈远山抬头:“有事?”
“远山。”张振国开口,声音比刚才沉,“我跟你说句实话。”
陈远山放下笔。
“这监督岗,搞得好。兵敢记官了,账不敢乱填了。可我也看得清楚——有些人面上规矩,背地里还是老一套。查伙食,他们就少报损耗;查出勤,他们就让兵替岗点名;现在连枪弹都敢藏,说明什么?”
他顿了顿:“说明他们不怕查,怕的是查不彻底。”
陈远山没打断。
“我觉得,光靠这几个巡查兵不够。”张振国继续说,“得把范围铺开。除了吃穿用度,训练逃懒、军容散漫、擅离岗位这些事也得管。而且,得让他们互相盯。”
“怎么互相盯?”
“连队互查。”张振国往前一步,“一连查二连,三连查四连,交叉来。谁包庇自己人,被查出来一起罚。这样,没人敢当老好人。”
陈远山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
几秒后,他抽出一张新纸,提笔写下三条:
一、风纪监督岗增加训练出勤、军容纪律检查项;
二、推行连队交叉互查制度,由师部指定名单,连队不得干预;
三、每月召开一次问题通报会,公开处理结果,全师传阅。
写完,他推过去:“你看看。”
张振国低头看完,嘴角动了一下。“第三条好。公开了,谁都不敢糊弄。”
“还有。”陈远山补充,“以后巡查人选,统一由师部调配。连队推荐的不算数。谁要是塞亲戚进去,连长停职。”
张振国笑了下:“这下他们想耍花招都难。”
屋里安静下来。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影子在墙上跳了一下。
张振国看着那张纸,忽然说:“远山,我支持你。”
陈远山抬头。
“我不是光执行命令。”张振国声音稳,“我是真觉得,这条路走对了。兵不是牲口,不能任人糟蹋。官也不能无法无天。你想立规矩,我就帮你守规矩。”
他按住桌子,身子前倾:“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撑你。谁不服,冲我来。谁使绊子,我第一个顶上去。”
陈远山没立刻回应。他看着张振国脸上的疤痕,那是去年突围时炸药片划的。这人从来不说软话,今天却把话说到了底。
他缓缓点头:“有你在,我心里踏实。”
这句话出口,屋里气氛变了。不再是上下级布置任务,而是两个人,站在一起。
张振国直起身:“那我这就去拟互查细则,明天就能推下去。”
“等等。”陈远山翻开监督岗登记本,“先处理眼前的事。那个副排长,关进禁闭室,加派双哨。三营营长,暂时停职待查,但不要声张。我怀疑这事牵到上面。”
“你是说……有人想搅乱咱们的整顿?”
“不清楚。”陈远山合上本子,“但敢动枪弹,就不只是贪便宜了。得小心。”
张振国眼神冷下来:“那我查到底。”
“去吧。”陈远山说,“你负责督办,随时向我汇报。”
张振国敬了个礼,转身出门。
门关上后,陈远山没动。他把那张写着新规的纸压在油灯下,又翻开最新的巡查记录。第八页,有个名字被圈了出来:周海涛,二排长,谎报伤病,逃避巡逻。
他提起笔,在旁边批了三个字:**查背景**。
刚写完,门外脚步声又响。
门推开,张振国探身进来:“远山,我忘了问——互查名单,第一批怎么定?”
陈远山抬头,笔尖悬在纸上。
“一连和三连。”他说,“让李大山和周海涛的连队先对查。”
张振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他嘴角一扬:“行,那就从最刺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