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山接过文件袋,手指在封口处停了一瞬。那人站在坡下,目光低垂,但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陈远山没说话,只低头翻开文件。
纸页上的字迹工整,写着“训练核查流程表”,可格式不对。军中上报文书用三联复写,这一页却只有单面油墨,边缘还有折痕,像是临时抄录的。他翻到末页,落款盖着赵世昌的私章,却没有签发编号。
“你叫什么名字?”陈远山合上文件,抬头问。
“王德全,后勤处办事员。”那人声音平直,像是背过一遍。
“你们处长姓刘,你归哪个科管?”
对方顿了半秒:“第三科。”
陈远山盯着他看了两秒,把文件递回去。“明天上午九点,带正式批文再来。没有编号的文件,我不认。”
王德全伸手要接,陈远山却松了手。文件掉在地上,他没弯腰捡。
那人脸色变了变,低头拾起,转身快步走了。
张振国从暗处走出来,眉头拧着。“这人不对劲。”
“不是后勤的。”陈远山说,“第三科上个月裁并了,编制都划到二科去了。他连这都不知道,还敢来查我?”
“赵世昌的手伸过来了。”张振国压低声音,“他怕你真打胜仗。”
陈远山没回应,转身往营帐走。天已经黑透,营地里灯火零星。他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实。
回到帐篷,他把记录本摊开,翻到最新一页。数据还在,协同成功率百分之六十五,失误率降到三十以下。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合上本子,吹灭油灯。
第二天一早,陈远山照常去训练场。士兵们正在分组操练夜间隐蔽动作。他站在高坡边缘,目光扫过四周。
林子边上有个挑柴的老汉,蹲在路边歇脚。柴捆堆得歪斜,可他的眼睛一直往训练场里看。陈远山注意到,那人右手空着,左手却始终插在袖子里。
再往东,土沟旁有个卖水的商贩,推着木轮车。车上两个陶罐,但他身后的草垛比昨天高出一截,像是新堆的。
他不动声色,绕到场后工坊。
王德发正拿着尺子量一支枪托的角度。听到脚步声抬头:“师座。”
“最近有没有外人来过?”
“前天有个修铁锅的,在门口转了一圈就走了。昨天又来个补鞋的,坐了半天也没生意,后来被哨兵赶走了。”
陈远山点头。“你盯紧工坊,夜里加一把锁。”
他走出工坊,拐向北面废弃的哨塔。那里原本是前哨点,去年炸塌了半边,没人上去过。他走近时,发现塔基有新鲜脚印,泥地上还留着半个鞋底纹路——是市面上常见的胶底布鞋,但纹路清晰,不像长期磨损。
他蹲下身,指尖抹过地面。泥土微湿,脚印是昨晚留下的。
回到营地,他找到张振国。
“安排八个人,换便衣,分成四组。一组盯林子边砍柴的,一组跟卖水的车,一组守哨塔,最后一组在营区外围来回走动,装成闲人。”
“要不要抓一个问问?”
“不急。”陈远山摇头,“这些人是探路的。抓了他们,后面的人就不来了。我要知道赵世昌到底想看什么。”
张振国明白了。“你是想放鱼进网?”
“他要看,就让他看。”陈远山声音低,“但我得知道他在哪只眼睛。”
当晚,陈远山没回营帐,去了观察哨。那是训练场西侧的一处土丘,视野开阔,能看清大半个营地。他裹着军毯,坐在暗处。
半夜,林子里有动静。那个挑柴的老汉又出现了,手里多了个布包。他靠在树干上,掏出一块饼吃,眼睛却一直盯着训练场东侧的模拟战壕。
陈远山取出望远镜。
月光下,他看见老汉吃完饼,从布包里抽出一个小本子,低头写了什么,又抬头记了几眼。接着,他撕下一张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鞋帮里。
陈远山放下望远镜,嘴角绷紧。
第二天清晨,他召集几个班长开会,讲完战术要点后,突然说:“今天改科目,练快速换防。”
张振国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开始布置场地。士兵们迅速行动,把原本固定的掩体位置全部打乱。
陈远山站在高处,看着训练场重新布阵。他知道,那些人今晚还会来。
傍晚,他又去巡查。卖水的商贩还在,车上的陶罐换了新的,水也满着。他坐在车辕上抽烟,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
陈远山走过去,拿起一个陶罐掂了掂。
“水不错,多少钱一罐?”
“五分钱。”那人抬头,脸上皱纹很深。
“太贵了,别人卖三分。”
“我这水是从镇上井里挑来的,干净。”
陈远山没还价,放下罐子走了。走出十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正盯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烟锅熄了,也没重新点。
夜里,他再次登上观察哨。
子时刚过,哨塔方向传来轻微响动。他举起望远镜,看见一个人影爬上废墟,蹲在最高处,手里举着什么东西。月光照在那物件上,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
是镜子。
那人用镜子朝远处打了三道闪光,短、长、短。
陈远山记下时间:一点十七分。
他放下望远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写下几行字:
**七月十九,子时一刻,哨塔出现反光信号三次。**
**林边老汉记录训练布局。**
**卖水者监视指挥位置变动。**
**目标明确:掌握部队协同节奏与新战术应用。**
他合上本子,塞回内袋。
这不是普通的打探。这是系统性的监视。有人在收集情报,准备向上汇报。
他想到赵世昌。那个人从来不怕打仗,怕的是别人打得赢。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他站起身,拍掉军装上的尘土。
回到营地,他直接去找张振国。
“再加四个人,盯住那几个点。白天记录他们的行动路线,晚上盯信号。不要惊动他们,也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在盯。”
“万一他们传消息出去呢?”
“让他们传。”陈远山说,“我想看看赵世昌收到这些情报后,会怎么做。”
张振国点头,转身要走。
“还有。”陈远山叫住他,“明天开始,训练内容每天变。昨天练换防,今天练突袭,后天练夜袭撤离。节奏加快,科目打乱。”
“你是想让他们看不懂?”
“不。”陈远山摇头,“我是要让他们看懂,但看不懂下一步。”
张振国笑了下,敬了个礼,快步离开。
陈远山站在营门口,望着训练场。
灯光昏黄,士兵们正在收整装备。有人在擦枪,有人在绑腿,动作利落。李二狗抱着一摞沙袋走过,看见他,停下敬礼。
他点头回应。
远处,卖水的商贩推着车慢慢离开。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声。
陈远山没动,一直看着那辆车走出视线。
他转身走进营帐,取出怀表。表盖打开,里面那行刻字依旧清晰:**守土有责,寸步不让**。
他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合上表,放进胸前口袋。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张振国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刚收到的情报。赵世昌昨天下令,调了一个通讯班到城南驻地,说是‘加强联络’。”
陈远山接过纸,看了一眼。
“他们用什么频率?”
“还没查出来。但那个驻地,正好能收到我们这边的无线电信号。”
陈远山把纸放在桌上,用茶杯压住。
“他知道我们在练什么。”他说,“但他不知道我们知道了。”
张振国站在桌边,声音低下来:“接下来怎么办?”
陈远山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点。
“让他们继续看。”他说,“等他们看得太入神的时候——”
他指尖停在一个标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