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天还没亮,训练场外的林子还在雾里。张振国带着四名士兵贴着土沟爬行,动作轻得像怕惊动草根下的虫。他们分两组,一组埋伏在哨塔废墟西侧的塌墙后,另一组蹲在林边老路的坡下,枪口压低,眼睛盯死那条小道。
陈远山站在营区北门的岗楼上,手里握着一块怀表。表盖打开,指针刚过三点十分。他没说话,只把表收进胸前口袋,转身走下木梯。
他知道时间到了。
昨天夜里,卖水的商贩又来了。车停在老位置,陶罐换了新的,水也满着。他坐在车辕上抽烟,烟锅里的火一明一灭。可陈远山注意到,那人脚边的泥地有轻微拖痕,像是鞋底沾了湿土从别处走来。而且他的水卖得慢,却一直不走,直到子时过后才推车离开。
更早前,砍柴的老汉第三次出现。柴捆还是歪的,但他蹲的地方变了,正对着训练场东侧新设的指挥旗位。他左手始终插在袖子里,吃饼时也没拿出来。
这些细节都记在陈远山的本子上。他不需要证据链完整,只需要一次收网的机会。
三点十七分,哨塔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反光声。月光斜照,一面小镜子在废墟高处闪了三下——短、长、短。
张振国抬手一挥。
埋伏在哨塔的两人立刻包抄上去。那人刚收起镜子,后颈就被枪托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瓦砾堆里。另一组同时行动,林边小路上,砍柴的老汉刚起身要走,两条黑影从坡下冲出,一人锁臂,一人搜身。
他在右脚鞋帮里藏了一张折好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七点整,换防演练开始,掩体移动九处,主力集中东翼。**
**十一点半,突袭训练,火力组前压三十米。**
**指挥旗三次移位,最后一次定于坡顶槐树下。**
字迹工整,记录精准。
两个俘虏被带进营区一间空屋。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军规条例。陈远山进去时,两人并排坐着,头低着,一个说是卖水的,一个说是砍柴换钱买药给老娘治病。
他没打断,走到桌前坐下,从文件夹里抽出三页纸摊开。
“这是你们过去三天的行动记录。”他说,“七月十九,子时一刻,哨塔出现反光信号。七月二十,辰时四十五分,林边老汉记录训练布局变更。七月二十一,午时十二分,卖水者在指挥旗移动后立即调整停车位置。”
他抬头看着两人:“你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动作熟得很。”
卖水的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陈远山翻开下一页,是一张草图,画着训练场的地形和几个观察点。“你们每次传递信息的时间,都在我们训练结束后的半小时内。路线固定,信号方式一致。这不是临时起意,是有人在背后组织。”
他站起身,走到砍柴的老汉面前。“你昨天穿的鞋,鞋底纹路和塔基留下的脚印完全一样。你说你只是路过,那你半夜去废墟干什么?等风凉?”
那人嘴唇发白,手指攥紧裤缝。
陈远山不再问。他拿出两张供词,内容已经写好——承认受人指使,监视部队训练情况,收集战术变动情报,通过信号与外部联络。他把笔放在桌上。
“签了名字,按手印,我放你们走。”
两人猛地抬头。
“你……你要放我们走?”卖水的终于开口,声音发抖。
“我不杀你们。”陈远山说,“也不是不能杀。但我要你们回去带句话。”
他盯着他们的眼睛:“告诉派你们来的人——再派人盯我的兵,下一次就剜了那双眼睛。”
屋里静了几秒。
砍柴的老汉嘴唇哆嗦:“我们……我们只是拿钱办事……”
“我知道。”陈远山打断他,“我不追究你们的身份,也不追查你们背后的线。但你们必须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带到。”
他拿起供词,推到两人面前。“签了,现在就走。天亮前离开十里地,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两人犹豫片刻,在纸上签下假名,按了手印。陈远山让哨兵打开营门,亲自看着他们走出去。他们的背影在晨雾中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路口。
张振国走进来,眉头皱着。“就这么放了?万一他们回头报信,赵世昌改派别人怎么办?”
“他会再派人。”陈远山说,“但这次他知道我在等他。下次来的人会更小心,也会更怕。”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点。“怕就会犯错。只要他们还敢来,我就有办法揪出来。”
上午八点,全营军官和各班班长集合在操场上。士兵们正在远处整理装备,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陈远山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有人怕我们强。”他说,“怕我们练得好,打得赢。所以派人混进来,记我们的训练,看我们的部署,想把消息送出去。”
台下一片沉默。
他举起那张供词。“这是他们写的,签字画押。我不是抓不到人,是我不想让那些躲在后面的人藏得太深。我要他们知道——我看得到。”
他扫视全场。“从今天起,三条禁令:第一,外来人员不得靠近训练场百米以内,违者扣押审查。第二,发现可疑行为,立刻上报师部,不准私下处理。第三,训练科目每日轮换,口令加密,动作顺序打乱,不准提前透露。”
说完,他看向张振国。“你负责组建夜间巡查组,直属师部指挥,每晚巡逻两次,重点盯外围死角。”
张振国上前一步,敬礼:“是!”
其他人跟着举手行礼,动作整齐。
散会后,陈远山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份刚送来的电报,是友军孙团长发来的,说近日发现不明电台信号频繁活动,怀疑有敌方情报网渗透。
他看完,把电报折好放进抽屉。
王德发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改造过的步枪。“新做的消音管试过了,射击时声音能压一半,适合夜间行动。”
“很好。”陈远山接过枪,检查了枪管接口,“以后这类装备优先配给巡查组。”
王德发点头出去。
陈远山坐回桌前,翻开训练记录本。最新的数据写着:协同成功率六十八,失误率二十七。比上周又有提升。
他合上本子,走到窗边。
操场上,士兵们已经开始新一天的训练。科目是夜袭撤离,动作节奏比以往更快。李二狗在一组掩护队员中,趴在地上搬运沙袋,脸上全是汗,但眼神稳。
陈远山看了一会儿,转身拿起电话。
“接通讯班。”
等了两分钟,电话通了。
“明天开始,所有训练口令改用数字代号。A组改为七队,b组改为九队,指挥旗换成红旗加横杠。另外,每天下午五点,向全营发布虚假训练计划,内容与实际科目相反。”
他放下电话,走到门外。
张振国正带着巡查组成员检查岗哨路线。看到他出来,抬手敬礼。
“今晚我还去观察哨。”陈远山说,“如果他们再来,我想亲眼看看。”
“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不用。”他说,“一个人就够了。他们要是真敢来,就得承担代价。”
太阳偏西,训练场上的尘土被风吹起一道灰线。一名士兵在转移弹药箱时踩空摔倒,箱子滚进沟里。旁边的人立刻跑过去帮忙,两人一起扛起,快步跟上队伍。
陈远山站在营门口,看着这一幕。
他摸了摸胸前的怀表,表盖内侧那行刻字依旧清晰:守土有责,寸步不让。
这时,北面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一辆水车缓缓驶来,车轮吱呀作响。
他眯起眼。
车子走近,赶车人抬起头,是个生面孔。他穿着粗布衣,戴着草帽,手里握着鞭子。
陈远山站在原地,没有动。
车子在营门外十米处停下。赶车人跳下车,打开车上的陶罐,舀了一勺水喝。然后他抬头看了看训练场,又望向营门方向。
他的右手,慢慢插进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