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名士兵走进工坊,脚步有些僵硬。王德发站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支拆开的汉阳造,头也没抬。
“站好了。”他说,“第一件事,认零件。枪机、闭锁凸笋、复进簧、击针——哪个坏了,人就回不去了。”
陈远山靠在门边,看着那些年轻的脸。他们眼神里还有点茫然,但没人说话。张振国已经把护目镜和耳塞发下去,每人领了一副。
“老王。”陈远山走过去,“今天先改第一支。”
王德发点头,把枪放在台面上。“小刘,你来拆,我看着。”
一个瘦高的学徒上前,手有点抖。他用扳手拧下枪机盖,动作生疏。量规拿在手里,却不知道怎么对准槽位。
“不是这么比。”王德发伸手接过,把量规轻轻卡进闭锁凸笋的接触面,“这里差一丝,咬合就不牢。你们以前修枪,都是凭手感?”
学徒低着头:“以前……坏了就换,换不了就扔。”
“现在不能扔。”陈远山说,“每一支枪都得撑到打胜仗那天。”
王德发没再说话,开始示范。他用刮刀一点点修整闭锁面,每一下都极轻。旁边摆着那张日军三八式的结构图,他已经看了三天。
第一支枪改装用了四个小时。铣槽深度控制在零点三毫米,复进簧重新调了预压量,击针也换了加厚的型号。最后装好,王德发亲自上膛,拉了三次枪机,声音清脆。
“去靶场。”他说。
靶场在营地东侧,百米外立着五个土堆做的胸靶。风不大,天阴着。
王德发带人把枪交给一名老兵。那人是连里的神枪手,平时打十发中七就算不错。
“慢慢打。”王德发说,“每一发都报出来。”
第一枪响了。弹着点偏左,但穿过了靶心。
第二枪更稳,正中。
第三枪刚扣下扳机,枪机卡住,退壳失败。
场上一下子静了。
“查。”陈远山立刻说,“记哪一发出的问题。”
王德发蹲下,拆开枪机。他盯着复进簧看了很久,又拿出记录表对照。
“预压量少了半格。”他抬头,“是你调的时候没压到底。”
负责调试的学徒脸色发白:“我……我以为差不多就行。”
“战场上没有差不多。”王德发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枪打不响,死的是前面冲锋的人。”
当晚,工坊的灯一直亮着。
陈远山和王德发坐在桌前,桌上摊着数据表。他们把前几次测试的记录全翻了出来,一条条比对。
“复进簧的弹性系数不一样。”陈远山指着一组数字,“这批材料是仓库里找的旧货,有的软,有的硬。我们得测每一段的压缩长度,再定预压量。”
王德发盯着表格看了很久,终于点头:“明天起,每根弹簧先测再装。”
第二天清晨,五个人进工坊,第一件事就是测弹簧。
第二支枪改装时,王德发让那个犯错的学徒主刀。他自己站在旁边,一句话不说,只在关键步骤点一下头或摇头。
中午前,枪改好了。
再次试射。
第一发,命中。
第二发,命中。
第五发打完,枪机依旧顺畅。
围观的士兵里有人低声喊了一声好。
王德发走到靶前,捡起弹壳。他摸了摸边缘,又看了看枪口磨损痕迹。
“行了。”他说,“这把能用。”
回到工坊,他在黑板上写下第一条标准流程:
**一、所有零件必测;
二、弹簧逐根标号;
三、每枪改装后试射五发,记录结果;
四、责任人签字。**
“从今天起,谁改的枪,名字写在木牌上,挂墙上。”他说,“打得好,算你的功劳。打得不好,我也知道找谁。”
陈远山看着他,没说话。
他知道,这个老头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下午,第三支枪开始改装。这次没人犹豫。学徒们轮流操作,每一步都有人记录。
傍晚时分,第三支枪完成试射,连续十发全部命中靶区。
消息传开,工坊门口陆续有士兵来看。他们不进来,就站在外面,扒着窗户往里看。
张振国来了趟,带来一筐废铁。
“这是昨天清理战场收的。”他说,“里面有几根完整的枪管,还有些齿轮和弹簧片。你看能不能用。”
王德发翻了翻,拎出两根枪管:“这个可以改短,做近战用。”
“那就改。”陈远山说,“先做五支短管枪,配给突击队。”
夜里,工坊只剩三个人。
王德发正在教一个学徒怎么打磨闭锁凸笋的接触角。他的手稳,每一刀都均匀。
陈远山站在墙边,看着新挂上去的三块木牌。上面写着改装枪编号、责任人姓名、测试结果。
第一块写着:001,李青山,合格,十发无故障。
他伸手摸了摸木牌上的字迹,是 freshly 刻的,棱角分明。
“明天我亲自试射。”他说。
王德发抬头:“你不用试。这支枪,我保证。”
“我不是不信你。”陈远山说,“我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师长用的枪,也是咱们自己改的。”
王德发没再说话,低头继续教。
学徒的手还在抖,但他没停下。
刀刃划过金属,发出细密的摩擦声。
窗外,风卷起地上的沙土,拍在窗纸上。
屋内灯光昏黄,照在工作台上。一支改装好的枪静静躺着,枪机闭合,击针归位。
陈远山拿起它,检查保险,拉动枪机一次。
声音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