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深处,雾气还没散尽。李二狗靠在一棵老松树后,嘴里嚼着一块硬饼,腮帮子一鼓一鼓。他刚咽下最后一口,通信兵从北坡摸过来,递上一张折叠的纸条。
他展开看了眼,是陈远山的笔迹:油料区,三小时内炸罐,断其机动。
李二狗把纸条塞进嘴里咬碎,吐在地上踩了几脚。他拍了拍身边六个队员的肩膀:“换路线,去油库。”
队伍立刻起身,沿着山脊背风面走。天色灰蒙蒙的,雨后的地面湿滑,鞋底沾着泥,每一步都得小心。李二狗走在最前,手里握着一把缴获的日军匕首,刀刃已经磨出豁口。
两小时后,他们趴在一道土坡后。前方五十米就是油料区围墙,三层铁丝网围着,顶部缠着带刺的铁条。探照灯来回扫着,每隔三分钟划过一次死角。边缘地带插着几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画着骷髅头。
“雷区。”李二狗低声说,“绕边走,别踩实土。”
七人贴着草皮爬行,肚皮压在湿泥上。雨水泡过的地雷引信可能失灵,但谁也不敢赌。他们顺着一条干涸的排水沟往前挪,沟底长满青苔,手脚并用才不打滑。
快到第二道铁丝网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日军巡逻兵提着灯走来,皮靴踩在石子上咯吱响。
李二狗抬手,队伍停下。他慢慢抽出匕首,指了指左侧那片矮灌木。一名队员会意,轻轻拨开树枝,往里塞了半块压缩饼干。几秒后,一只野猫窜出来叼走食物,发出窸窣声。
巡逻兵听见动静,朝灌木走去。就在他们弯腰查看时,李二狗和另一名队员同时扑出,一人捂嘴,一人割喉。尸体被拖进沟底,用枯叶盖住。
剪线钳夹住铁丝网底部卡扣,咔嚓一声,破开一个入口。七人钻进去,伏在一堆废弃油桶后。主油罐就在前方二十米,圆柱形铁皮罐体锈迹斑斑,阀门连接着输油管。
“时间不多。”李二狗掏出怀里的引信包,打开一看,火药受潮结块。他皱眉,又试了另外两根,同样点不着。
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个从日军尸体上扒下来的打火机还在。铜壳,红漆剥落,但能用。
他拆开打火机,倒出里面的火石和弹簧,再撕下衬衣一角,浸了地上泄漏的燃油,缠在弹簧上做成导火索。然后把这团布条塞进主油罐的阀门缝隙,用碎铁片压牢。
“你们先撤。”他低声说,“我来点火。”
队员迟疑:“你得一起走!”
“火不着,任务就废了。”李二狗盯着导火索,“我数到十,你们必须出围栏。”
没人再说话。四个人转身按原路撤离,两人留下接应。李二狗蹲在油罐下,掏出火柴盒,划了一根。
火苗跳了一下,点燃了浸油的布条。黑烟升起,火蛇顺着弹簧往里钻。
他站起身,往回跑。刚冲出铁丝网缺口,身后猛地一震。
轰!
巨响炸开,火球腾空而起,热浪掀翻了最近的油桶。主油罐炸裂,燃油喷射出去,砸中旁边的运输车和辅助油罐。火焰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瞬间吞没了整个区域。
一辆正在启动的卡车被火柱击中,油箱爆炸,碎片横飞。几个刚冲出来的日军士兵全身着火,在地上翻滚尖叫。守备队乱作一团,有人想救火,有人拔枪乱射,更多人掉头往营地逃。
李二狗被冲击波掀翻在地,耳朵嗡嗡响。他爬起来,发现右臂擦伤,血混着灰往下流。他顾不上这些,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
“谁没出来?”他吼。
“小刘!他绊倒在沟里!”一名队员指着火场边缘。
火墙已经开始合拢,浓烟滚滚。李二狗抓起地上一根断管,冲了回去。热浪扑面,呼吸都烫喉咙。他顺着排水沟往里摸,听到微弱的呼救声。
小刘趴在一截塌陷的水泥管旁,右腿被掉落的铁皮划破,油渣烧进了伤口。李二狗一把将他扛上肩,逆着风往北坡跑。
一块燃烧的铁架轰然倒塌,砸在他刚才经过的位置。他猛蹬腿加速,膝盖撞在石头上也不停。终于冲出火圈,爬上高坡。
其他队员已经在等。李二狗把小刘放下,撕开他的裤腿检查伤口。血还在流,但意识清醒。
“还能走吗?”
“能。”小刘咬牙撑起身子。
李二狗掏出信号镜,在阳光下闪了三下。这是约定的战果确认标记。然后下令:“熄灯,关手电,所有人抹黑前进。”
队伍沿预定路线向联络点转移。李二狗断后,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火势仍在蔓延,整个油料区成了炼狱。日军车辆烧成骨架,通讯塔倒塌,指挥所方向传来零星枪声,显然内部已经失控。
与此同时,陈远山站在前沿指挥所的土台上,手里攥着望远镜。他刚刚收到炸粮成功的通报,正盯着地图上的补给线推演下一步。
突然,西南方向腾起一股黑烟,比上次更粗更浓,直冲云霄。
他立刻举起望远镜。火光映在镜片上,晃得眼睛生疼。油料区位置没错,爆炸规模远超预期。
“接通前线。”他转身对通信员说。
线路断了。爆炸冲击波干扰了所有无线电信号。
他走到桌前,铺开作战图。如果油罐全毁,日军机械化部队至少半个月无法大规模调动。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快速增援,也不能追击转移的百姓。
但他没放松。火势太大,万一风向突变,西南三公里外的村庄就有危险。
“派侦察班。”他对副官下令,“南岭两组,监控火势走向。一旦有向民区扩散迹象,立即报告。”
副官领命而去。陈远山又叫来后勤主管:“准备应急物资,担架、水、药品,全部装车待命。随时准备疏散。”
他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火光。天色阴沉,北风稳定,暂时不会助燃南扩。可他知道,这种平静不会太久。
日军失去油料,必定疯狂反扑。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他们的临时驻地或百姓藏身点。
他转身走进屋内,拿起铅笔,在地图上标出油料区焚毁范围。然后画了一条虚线,指向东南方向的一处破庙——那是百姓撤离的备用集结地。
“通知张振国。”他说,“让警戒哨加强东侧巡逻,特别留意夜间动静。”
通信员点头记录。
这时,临时线路恢复。耳机里传来沙哑的声音:“师座……油罐已毁,敌陷火海,全员撤离中。”
陈远山闭了下眼,随即睁开。
“回电:确认战果,按计划转移。注意隐蔽,防敌反扑。”
他放下话筒,走到墙边取下驳壳枪。枪身干净,五角星标志清晰。他检查了弹匣,重新插回枪套。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新换岗的哨兵。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云层压得很低,风还是偏北。
他走出门,站在土台边缘。火光在远处跳动,像一头不肯熄灭的野兽。空气中飘来焦糊味,混着金属烧熔的气息。
他知道这一仗赢了关键一环。可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抬起手,指向西南方向:“再派一组人,绕到火场外围,查清楚有没有漏网的运输队试图突围。”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炸声。是残余油罐在高温下二次引爆。
火光猛地一亮,照亮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