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停了。
陈远山放下听筒,站在原地没动。屋里灯还亮着,桌上的电报本摊开,最后一条记录是七点整与孙团的通讯确认。他转身走到墙边,取下那封信,背面那行字清楚写着“风雨同路,义无反顾”。
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走回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新纸。提笔写下第一句话:“诸君皆国之脊梁,今外寇压境,山河泣血。”
写完这句,他停下笔,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辈军人,岂容袖手?愿集忠勇之士,共谋救亡之路。”
纸上字迹清晰,不快也不慢。他把信折好,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外面不写字,只用蜡封口。随后他叫来通信组的老兵赵大柱和李青山。
两人进屋时,天还没亮。
陈远山把信交到赵大柱手里。“这封信不能走电报,也不能走明线。你找条商路,混在账本夹页里带出去。”
赵大柱点头。“走哪条线?”
“去热河方向的粮车,三天后出发。信要送到骑兵营周指挥官手上。”
他又转向李青山,“你还记得东北军那边王旅长的联络方式吗?”
“记得。他们现在驻防在滦县北面,靠猎户传话还能通。”
“你写个暗语短讯,就说‘老槐树开花’,加一句‘春不可违’。今天晚上发出去。”
两人领命离开。
陈远山坐回桌前,翻开作战日志,开始列名单。独立旅三位旅长,都曾在长城一线死守阵地;参谋系两位将领,因主张全面抗战被调离实权岗位;还有那位热河的骑兵指挥官,去年冬天带着三百人截断日军补给线,打了一仗就撤进山里。
这些人没有背景靠山,也没有派系撑腰,但都还在打。
他一个个写下名字,每写一个,就在旁边标注对方最近一次作战地点和兵力情况。写完后,他从抽屉里取出半块铜牌,放在桌上。这是早年一次协同防御时留下的信物,另一半在他寄出的第一封信里。
第二天下午,王德发派人送来一台改装过的便携电台。外壳是铁皮焊的,天线可以拆成三节收进背包。工匠说:“功率最低,只能传五百米,但不会被远处侦测到。”
陈远山接过电台,打开开关试了试。电流声很小,几乎听不见。
“能用多久?”
“电池够撑六小时。充一次要十二个小时,得用小发电机。”
“装两台,明天运到清河镇外。”
他带上张振国和两名侦察兵,当天夜里出发,往清河镇北面走。车子在土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停在一处荒废的庙门口。门匾已经掉了一半,依稀能认出“龙王庙”三个字。
他们打着手电进去查看。
正殿结构还在,屋顶漏雨,但四面墙结实。后面有间偏房,能住人。四周林子密,从外面不容易看见里面。他们绕着庙转了两圈,确认附近没有住户,也没有巡逻队经过。
回来的路上,张振国问:“就定这儿了?”
“就这儿。”陈远山说,“太干净的地方反而容易引人注意。这种破庙没人管,才安全。”
第三天一早,他亲自带队布置哨卡。五里外设第一道岗,由猎户打扮的士兵值守,每人手里有当日口令。三里处第二道,安排流动巡逻。庙门口由李二狗带人守着,伪装成上香的百姓,在外面烧纸、摆供品。
第四天中午,第一封回信到了。
是一个挑夫送来的药材包,底层藏着半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只要枪还在,命就敢往前线搁。”没有署名,但铜牌对上了。
陈远山把纸条钉在办公室墙上,旁边是一张空白地图。他用红笔在上面标出每个可能赴会的人的位置。
第五天傍晚,电台收到一段加密信号。破译后是七个字:“愿赴汤蹈火,共守此心。”频率来自原东北军系统,正是他联系的那位王旅长。
第六天上午,第三封回信通过商队送达。这次是一本旧账本,最后一页写着:“槐树已见芽,春不可违。”字迹刚硬,一笔一划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陈远山看完,把三封回信全钉在墙上。他站在地图前看了一会儿,然后叫来张振国。
“人都会来了。”
张振国看着墙上的纸条,“真有人敢来?”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陈远山说,“是他们早就想做了,只是没人牵头。”
“要是被上面知道呢?”
“上面不会知道。”他说,“我们不谈派系,不争职位,只谈怎么打日本人。谁能说这是错的?”
张振国没再问。
第七天清晨,陈远山带人最后一次检查龙王庙。电台已经架好,藏在偏房的地板下。水和干粮备足了三天的量。两条撤离路线都派了人探过,一条通山后野路,一条沿河床走,雨季前还能通行。
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云层低,风不大,是个适合开会的日子。
下午三点,他回到指挥部,写下会议议程。一共三条:
一、共享日军近期调动情报;
二、制定区域性协同作战预案;
三、建立民间物资互助通道。
他誊抄了七份,每一份用不同笔迹写成。抄完后,把原件烧掉。
晚上八点,最后一辆货车出发,运送第二批装备和食物前往龙王庙。车上盖着草帘,看起来像普通运货的农民车。司机是部队里最老的驾驶员,开了十年车,认识所有乡间小道。
陈远山坐在桌前,翻开战地日记。他在最新一页写下:“十月十六日,联络七位将领,约定秘密会面。地点清河镇外龙王庙,时间十七日申时。”
写完合上本子。
十点整,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
“师长,李二狗刚回报,庙里一切准备就绪。接待人员全部到位,口令已下发。”
“好。”他说,“告诉他们,来的不是客人,是战友。”
挂了电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营地安静,只有岗哨的脚步声偶尔响起。工坊那边灯还亮着,王德发带着人在焊最后一台电台支架。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拿起步枪。
门外警卫立刻跟上。
“去哪?”
“去前线看看。”
车子开出营地,沿着土路往北。路过一片玉米地时,他让司机停下。下车走了几步,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车辙印。
很深。
他站起来,对警卫说:“明天这个时候,会有更多车轮压过这条路。”
说完上车。
车子继续往前开。
远处山影黑沉,天空没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