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在墙上晃动,陈远山合上记录本,抬起头。七个人还坐在桌边,衣服皱了,脸上有疲惫,但眼神没散。他看着他们,没有立刻说话。
他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份折好的纸。纸很厚,边角压得平整。他把它摊开,放在桌上,推到中间。
“我们刚才定了作战的事。”他说,“现在,我想做另一件事。”
李旅长盯着那张纸。其他人也慢慢把目光移过去。纸上写着几行字,第一行是:抗日救国联名请愿书。
“这不是军令。”陈远山说,“也不是谁逼谁签的。你们可以不签。签了,名字就送到了南京,以后再想回头,难了。”
西北军将领抬起眼:“回头?我早就没路可回了。”
陈远山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先来。”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得很慢,每一笔都落得实。最后一个字收尾时,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
他放下笔,把纸往旁边一推。
李旅长伸手接过。他看了陈远山一眼,又低头看纸。他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粗重,像刀刻进去的。
下一个是西北军将领。他签字时没停顿,写完就把纸传给了滇西将领。那人接过,看了一眼,也签了。
轮到东北军将领时,他拄着拐站起身。他走得很慢,拐杖点在地上,发出轻响。他走到桌前,一只手扶住桌面,另一只手拿笔。
他低着头,声音不大:“我老家在沈阳城外。那天早上,我娘正在灶前煮粥,炮弹打进了院子。她没跑,她怕锅里的饭糊了,那是给我弟弟准备的。”
屋里没人出声。
“后来我找到她的遗物,只剩一只鞋。我穿着它走了两千多里路,一直带到热河。”
他握紧笔,在纸上写下名字。手有点抖,但他没改。
川南将领最后一个签。他接过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我儿子今年五岁。临走那天,他抱着我的腿,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等鬼子被打跑了就回。”
他签下名字,放下笔:“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他长大后,能知道他爹没躲,也没逃。”
七个人的名字都在纸上了。陈远山重新把纸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他把纸对折,再对折,放进一个油布袋里。
他叫来通信组的人。
“这个必须送到南京。”他说,“优先级提到最高。代号从‘春雷’改成‘赤焰’。今晚就走,路线按原计划,但加派两人护送。记住,文件不能离身,人可以死,东西不能丢。”
通信员接过油布袋,塞进贴身的衣袋里。他敬了个礼,转身走出门。
风从外面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几张纸。陈远山没有去压。
李旅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伸手击掌。掌心相碰,声音很轻。
“我回去就整队。”李旅长说,“你那边有消息,直接发暗码。”
“好。”
西北军将领也起身:“我明天一早出发。路上如果遇到盘查,我会处理。”
“别硬冲。”陈远山说,“安全第一。”
“明白。”
滇西将领拍了拍地图:“我负责盯通化铁路。一旦有调动,立刻通报。”
陈远山点头:“我们需要情报,越快越好。”
东北军将领拄着拐,站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桌子,又看向陈远山:“这封信到了南京,他们会怎么看?”
“不知道。”陈远山说,“可能当废纸,也可能当把刀。”
“那你还送?”
“因为总得有人送。”他说,“今天不送,明天就更没人敢送。”
那人没再问。他转过身,慢慢走出去。
川南将领最后离开。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你说我们会赢吗?”
陈远山看着他:“我不知道能不能赢。但我清楚一点——只要我们还在签字,还在开会,还在打,他们就没赢。”
那人嘴角动了下,没说话,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陈远山和张振国。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照在他脸上。
“你觉得他们会查?”张振国问。
“会。”陈远山说,“肯定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那为什么还要签?”
“因为我们不能再一个人扛。”他说,“以前打了胜仗,功劳是别人的;吃了败仗,黑锅是我们的。现在不一样了。七支部队,七个名字,一起摆在桌上。他们要压,就得一起压。要罚,也得一起罚。”
张振国沉默了一会儿:“赵世昌那边……”
“他会知道。”陈远山打断他,“很快就会知道。但他拦不住。七个人的名字已经送出去了,不是他关个电报就能抹掉的。”
他走到墙边,拿起地图。上面标着日军最近的驻防点。他看了一会儿,把地图卷起来,放进柜子里。
“你去休息。”他对张振国说,“明天还有事。”
张振国点头,转身出门。
陈远山没动。他站在桌前,看着那张空白的纸。刚才签过名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墨痕。他伸手摸了摸那个位置,指尖沾上一点黑。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换岗的士兵。他听见口令被低声传递,然后归于安静。
他走到门口,望向远处的山。天边有一点亮色,像是要出太阳了。
他正要转身回屋,忽然听见院外一声马嘶。紧接着,有人急促地敲门。
他快步走出去。门口站着一个通信兵,脸上有汗,手里拿着一张纸。
“师长,刚收到的消息。”他喘着气,“南京方面……截获了一份密电。”
陈远山接过纸,打开来看。
电文只有两行:
“某部密报,称近日有七部将领集会,疑似结盟抗令。详情待查,请即核实。”
他看完,把纸折好,放进口袋。
“这份电报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总部机要室直发,五分钟前收到。”
“发报人是谁?”
“编号加密,还没破译。但转发记录显示,最初来源是赵世昌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