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刚过,北坡的风就冷了下来。陈远山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盯着赵部东侧的方向。营地里灯火未熄,哨兵在墙头来回走动,枪管在月光下泛着暗光。
张振国从坡下快步走来,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短促的响声。他走到陈远山身边,低声说:“饭锅烧了,人也回来了,一个没少。”
陈远山放下望远镜,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临时搭起的指挥棚。油灯已经点上,地图铺在木桌上,用几块石头压住四角。李二狗正蹲在桌边,手里握着铅笔,在一张纸上记录什么。
“把敌情再说一遍。”陈远山说。
李二狗抬起头,声音平稳:“东侧补给线靠土路进出,每晚送饭一次,今天断了。巡逻队每四十分钟一轮,轻装兵为主,今晚换防时间比昨天晚了七分钟。他们有人在帐篷外加了草垫,估计是怕夜里凉。”
陈远山看着地图上的标记,手指划过东侧区域。那里标着三个小圈,代表敌军驻扎的三个点。最靠近山路的那个,画了一道斜线,表示电话线走向。
“他们现在吃不上热饭,睡不好觉。”他说,“明天一早,岗哨反应会慢。”
张振国站到桌前,手撑在桌面上:“我带人过去,炸通讯线,烧帐篷,让他们连觉都别想睡。”
陈远山抬头看了他一眼。张振国脸上有汗,也有泥,但眼神亮得像火。他等了两秒才开口:“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就去。”张振国说,“趁他们换防混乱。”
“不行。”陈远山摇头,“太急。他们刚丢了饭,肯定会多派人查夜。等凌晨两点,换防最松的时候。”
他指着地图:“你从北沟绕到山脊背面,贴着林子走。避开主道,卡在巡逻空档进去。只打侧翼,不碰主阵。制造混乱就行,不要硬拼。”
张振国点头:“明白。带六个人,短刀、麻绳、火种,再加两枚土雷。”
“土雷埋在粮车附近。”陈远山说,“延时引信,三十分钟后炸。你们撤出来再响,让他们搞不清我们有多少人。”
李二狗站起来,把手中的纸递过去:“这是我记的巡逻规律。他们换班前五分钟会吹哨,然后交接口令。只要躲开这五分钟,就能穿过去。”
陈远山接过纸看了一眼,递给张振国。张振国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等等。”陈远山叫住他,“回来之前,敲三下石头。我在坡顶接应。”
张振国回头,点了下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棚子里只剩下陈远山和李二狗。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陈远山伸手拨了拨灯芯。他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是凉的。
“你觉得他们能成吗?”李二狗问。
“能。”陈远山说,“张振国不会犯错。”
他走到地图前,又看了一遍东侧的地形。那里地势低,林子密,适合藏人。赵世昌把主力放在正面,侧翼只当摆设。这种仗,打的就是疏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营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脚步声。伤员被转移到更深处的掩体,炊事班把灶火灭了,怕光露出去。
十一点半,李二狗起身去了了望台。陈远山留在棚子里,坐在木箱上闭眼养神。他的手一直按在驳壳枪的枪套上,指节没有发白,也没有颤抖。
一点四十分,北坡传来一声极轻的鸟叫。
陈远山睁开眼,抓起望远镜走出棚子。他爬上岩石,朝着东侧望去。
远处林子边缘,几个黑影贴着地面移动。动作很慢,但很稳。他们在绕过一处明哨,借着风声掩盖脚步。
两点整,一道微弱的红光升上天空,转瞬即灭。
紧接着,东侧营地一角突然腾起火光。一个帐篷烧了起来,火苗迅速窜高。有人喊了一声,接着是第二声。枪声响起,但很零散,方向乱。
陈远山把望远镜调近。
他看见几个人影从火光边缘快速撤离,动作敏捷。其中一人停下,往一辆板车底下塞了什么东西,然后翻身滚入沟里。
五分钟后,一声闷响从营地深处传来。火光猛地一跳,接着是第二声爆炸。那辆板车翻倒,粮袋着了火,火势迅速蔓延。
敌营彻底乱了。
有人从帐篷里冲出来,穿着单衣,手里拿着枪乱喊。几个哨兵对着树林开枪,但没人敢追进去。通讯塔下的电线已经被割断,垂在地上。
陈远山放下望远镜,嘴角动了一下。
他转身走回指挥棚,对守在门口的通信兵说:“通知各连,机枪进入一级待命,炮兵准备试射。点亮营火,吹集合号。”
通信兵立刻跑向传令点。
不到两分钟,营地里十几处营火同时点燃。集合号响起,声音嘹亮。士兵们从掩体里出来,列队站好,动作整齐。机枪手趴在工事后,打开保险,弹链挂上。
陈远山站在棚外,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赵部现在一定乱了阵脚。火在烧,通讯断了,粮在毁,外面还传来集结号。他们会以为这是总攻的开始。
但他没有下令进攻。
他要的就是这个时刻——敌人心慌,自己人提气。
李二狗从了望台下来,手里拿着新画的地图。他走到陈远山面前,把图摊开:“东侧防线出现缺口,两个哨位往后缩了五十米。他们把兵力调去了火场,主阵前的机枪位没人换岗。”
陈远山看着地图,手指点在那个缺口上。
“再等等。”他说,“天亮前,他们还会更乱。”
他抬头看向敌营方向。火还在烧,烟升得很高。风把烟吹向主阵,那边的帐篷也开始有人往外跑。
就在这时,北坡传来三下石头碰撞的声音。
陈远山立刻转身,朝坡顶走去。
张振国带着六个人回来了。他们身上都是泥和灰,衣服被树枝刮破,脸上涂的炭黑已经花了。但人都在,没有受伤。
“任务完成。”张振国喘着气说,“通讯线断了,三个帐篷烧了,两枚土雷都响了。他们现在连哪里挨打都不知道。”
陈远山看着他,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休息。”他说,“天亮还有事。”
张振国抹了把脸,点头走开。
陈远山回到指挥棚,拿起水壶又喝了一口。水还是凉的,但他觉得喉咙舒服了些。
他走到桌前,把地图重新铺好。李二狗跟进来,站在一边。
“下一步怎么打?”李二狗问。
陈远山没回答。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从东侧缺口直插敌军指挥所。
“等风停。”他说,“风一停,我们就动。”
他放下笔,走到棚口。外面的火光映在脸上,一闪一闪。
远处,敌营的枪声渐渐少了。但火还在烧,烟还在升。
营地里,集合号已经停了,但没人回掩体。士兵们坐在火边,擦枪,检查弹药。他们的脸上没有怕,只有等着动手的劲儿。
陈远山看着这一切,手又按在了枪套上。
他听见李二狗在身后说:“他们撑不了多久。”
陈远山点头。
他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片火光。
风还在吹,火苗歪向一边。一颗火星飞起来,落在他的肩章上,烧了个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