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火星不再飘飞,落在陈远山肩章上的那个小洞边缘已经焦黑发硬。他站在北坡的岩石上,手仍按在驳壳枪的枪套上,目光盯着敌营方向。火势弱了,浓烟贴着地面横走,像一条灰蛇爬过赵部营地。
张振国带着六个人回来了。他们脸上沾着泥和炭灰,衣服被刮破,呼吸粗重,但没人受伤。他走到陈远山面前,喘着气说:“通讯线断了,三个帐篷烧了,粮车炸了。他们现在乱成一团。”
陈远山点头,没说话。他转身大步走回指挥棚。油灯还在亮,火苗被掀开灯罩的风吹得一晃。他抓起桌角那面红旗,亲手展开。红布抖开时扫过地图,盖住了之前画的那条进攻路线。
他把旗往地上一扔,踩住一角,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夜里的所有响动:“全营听令——正面强攻!不留预备队,不留退路!”
传令兵立刻冲出去。不到一分钟,集合号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急,更短促。各连主官跑步归位,战士们从掩体里出来,列队站好。机枪组扛起马克沁,迫击炮班抬着炮筒,弹药手背着铁箱跟在后面。
李二狗站在陈远山身边,手里拿着刚画好的草图。他指着东侧缺口说:“哨位往后缩了五十米,主阵前的两挺机枪没人换岗,西边也空了。”
陈远山看了一眼,把图折起来塞进衣袋。他走出指挥棚,重新登上岩石。远处敌营还在冒烟,有人影来回跑动,喊声断断续续。没有统一口令,也没有集结信号。
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举起右手,掌心向前。这是昨夜演练过的动作。李二狗立刻取出牛角号,低头吹响。
号声低沉,不像冲锋哨那样尖利,却更有力量。它顺着山坡滚下去,撞在对面山梁上又反弹回来。
第一排士兵齐声吼出“杀——!”声音像一块巨石砸进冰河。他们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三人一组,弯腰跃进。前面的人往前扑,后面的人瞄准掩体接应。弹坑、土堆、倒下的树桩都成了他们的遮蔽点。
机枪组紧随其后。两名射手抬着马克沁,在一处凸起的土坡架设阵地。水冷套管注满水,弹链挂上,枪口对准敌军主阵中央。
迫击炮班也在奔跑中完成组装。班长一边跑一边用简易标尺测算距离,嘴里报着数字。他们选定两个位置,迅速挖出浅坑固定底座。
张振国脱了上衣,只穿一件汗衫。他把驳壳枪别在腰后,手里握着一把砍刀。他带着突击队直插敌阵最薄弱处——正是李二狗标记的那片无人值守的机枪位。
他们靠近沙包工事时,对方才反应过来。一个哨兵端起枪想喊,张振国甩手掷出砍刀。刀刃钉进对方肩膀,人当场跪倒。
突击队员翻过沙包,一人一脚踹翻机枪支架。另一人跳上去踩住枪管,抽出匕首割断扳机绳。两人合力把整挺机枪掀翻在地。
“缴枪不杀!”张振国站在工事顶上大喊,“降者免死!”
有敌军士兵扔下枪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更多人转身往营地深处跑。没有人组织反击,也没有军官站出来下令。通讯中断,指挥系统瘫痪,他们不知道该听谁的。
陈远山始终站在岩石上,红旗在他身后展开。风吹不动它,因为风已经停了。他没有动一步,但所有人的动作都在向他靠拢。每一次跃进,每一声呐喊,都像是在向他汇报战况。
南侧防线开始松动。守军放弃前沿阵地,往中间收缩。但他们挤在一起,反而成了活靶子。迫击炮第一轮试射落空,第二轮就打进了人群。爆炸掀起泥土和碎布,有人倒下,没人去扶。
机枪开始扫射。马克沁的子弹呈扇形覆盖敌军集结区。枪管很快发烫,射手换上备用枪管继续打。每一梭子过去,都有三四人倒地。
李二狗再次跑到陈远山身边,半跪在地,声音急促:“西哨撤了!他们往南沟跑了!”
陈远山盯着敌营中央那顶最大的帐篷。那里应该是指挥部。但现在没人出来指挥,也没人打出旗语。整个营地像一锅煮沸的水,表面翻腾,底下却没了火。
他知道赵世昌不在前线。这种人从来不会亲临战场。他躲在后方安全地带,等着别人替他扛罪责。可现在他的部队正在崩溃,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通知迫击炮,”陈远山开口,“打那顶大帐篷,三发连射。”
传令兵重复一遍命令,飞奔而去。
几分钟后,第一枚炮弹落下,砸在帐篷边上,炸出一个深坑。第二枚直接命中支柱,帆布撕裂,一根木杆斜着倒下。第三枚偏了一点,但气浪把残余结构彻底掀翻。
里面没人逃出来。
敌军彻底乱了。有些士兵开始丢下武器往山下跑。他们不是有序撤退,是溃逃。有人摔倒,后面的人从他身上踩过去。机枪位空了,哨塔没人守,连伤员都被丢在原地。
张振国带人突破第二道防线。他们用麻绳拖走障碍物,为后续部队打开通道。一名敌军少尉举着手枪想组织抵抗,被张振国一刀劈中手臂,枪掉在地上。他扑上去掐住对方脖子,把人按在沙包上。
“谁让你们来的?”张振国问。
那人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张振国松开手,那人瘫在地上咳嗽。他捡起手枪收进怀里,继续往前走。
前沿阵地已无有效抵抗。我方士兵成建制推进,逐个清理残敌。有人高喊“投降不杀”,有人直接补枪。战场上没有怜悯,只有胜负。
陈远山依旧站在岩石上。他看见自己的部队如潮水般涌入敌营,看见红旗被一名战士插在倒塌的哨塔顶端,看见敌军旗帜被人扯下来踩在脚下。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
四点十七分。
这一仗打了不到四十分钟。
李二狗第三次跑来,手里拿着一块染血的布条。他递上去:“从通讯兵身上找到的。他们试图发报,但线路断了,电文没发出去。”
陈远山接过布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东翼失守,请求支援。”**
他把布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这时,北坡传来脚步声。一名侦察兵快步上来,立正报告:“报告师长!发现敌军残部正沿南沟向西南方向移动,人数约两个排,携带轻武器,未见重装备。”
陈远山盯着那个方向。天边已有微光,照出山脊的轮廓。南沟是一条狭窄山路,两侧都是陡坡,适合伏击。
他转头对李二狗说:“你带两个人,抄近路上山脊。看到他们经过,就放信号弹。”
李二狗领命转身就走。
陈远山又看向迫击炮阵地:“等信号弹升起,给我往沟里打两轮覆盖射击。”
炮班长点头,已经开始调整仰角。
风彻底停了。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溃兵的脚步声。天空由黑转灰,第一缕光爬上山顶。
陈远山解下水壶喝了一口。水还是凉的,但他觉得喉咙舒服了些。
他把手放回枪套上,目光锁定南沟入口。
太阳还没出来,但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