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灯火迷离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穿行了很久，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那个蜷缩着、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却眼神执拗的女孩，终究是心生不忍，也怕真出什么事。
“小姑娘，你这样不行啊。”司机放缓了车速，试探着问，“你到底要去哪儿？总得有个地方吧？我看你……是从医院跑出来的？有病得治啊。”
心脏的绞痛和窒息感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浑身依旧冰冷无力。杨凌（百草）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飞逝的、陌生又熟悉的街景，一个念头在绝望的混乱中，如同萤火般微弱却清晰地亮了起来。
一个地方。一个能暂时收容她、又不会立刻被找到的地方。一个……或许能让她喘口气，甚至……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的地方。
“师傅……”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去机场。国际出发。”
司机吃了一惊，但看她态度坚决，叹了口气，调转车头，驶向机场方向。路上，他偷偷用手机报了警，简单说明了情况——一个穿着病号服、情况糟糕的女孩要求去机场，怕有意外。警方表示会通知机场警务人员留意。
抵达机场时，夜色已深。杨凌推开车门，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司机师傅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句：“小姑娘，保重啊！”
杨凌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航站楼。她身无分文，没有护照，没有手机，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和一身病号服。她躲在洗手间里，用冷水不断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吓人。额角的肿包和手背的针眼依然显眼。
她记得以前作为杨凌时，护照、备用现金和一张不常用的银行卡，习惯性地会放在随身小包的一个隐秘夹层里。那个小包在练习室晕倒时，应该和其他物品一起被姐姐们收走了。但……有没有可能，在匆忙送医时，有细心的姐姐把那个小包也带上了车？她抱着微弱的希望，开始在航站楼内相对僻静的区域搜巡，观察着来往旅客和工作人员。
也许是冥冥中的一丝运气，也许是姐姐们的习惯使然。在急诊科门口附近的一个失物招领架旁（也许是医护人员暂时放置），她竟然一眼看到了自己那个熟悉的、浅灰色的小背包！它被随意地放在架子上，旁边还有几个水杯和文件袋。
心脏猛地一跳。她强忍着不适，快步走过去，趁无人注意，一把将背包拿下来，紧紧抱在怀里。躲到无人角落打开，手指颤抖着摸向那个隐秘夹层——硬质的卡片触感！护照！还有薄薄一叠现金和那张银行卡！
有了这些，就有了最基本的“通行证”。她没有时间庆幸，迅速找到一个自助值机柜台，用护照购买了最快一班飞往韩国的经济舱机票（她记得韩国对持中国护照者有免签或落地签政策，且飞行时间短）。用现金支付，没有留下电子痕迹。
过安检时，她低着头，用散落的头发尽量遮挡额角的伤痕，将病号服袖子拉长盖住手背。安检人员或许看到了她的异常，但或许是她的护照信息无误，或许是她的样子太过苍白脆弱让人不忍苛责，也或许是机场警方尚未将信息完全同步到位，她竟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登机，找到座位，系好安全带。当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挣脱地心引力冲入夜空时，杨凌瘫在狭窄的座椅里，终于感觉到一丝虚脱般的“安全”。窗外是漆黑无边的云海和下方城市逐渐缩小的璀璨星点。
再见，北京。再见，姐姐们。再见……那些她尚未准备好面对的一切。
她没有去想姐姐们发现她再次失踪后会怎样地天翻地覆，没有去想方廷皓和方婷宜得知消息后会如何焦急心痛，也没有去想自己的心脏还能支撑多久。她只想逃，逃到一个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些、只专注于“活下去”这件事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在她混乱的脑海里，渐渐清晰——岸阳早已物是人非，松柏道馆承载了太多与若白相关的记忆。但有一个地方，同样与她的过去相连，却又相对独立，那里的人或许能理解她部分的挣扎，又不会轻易将她与方家、与火箭少女的纠葛联系起来。
韩国，昌海道馆。李恩秀。金敏珠。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仁川国际机场。异国的空气带着海风的微咸和陌生的语言。杨凌用所剩不多的现金换了少量韩元，买了去往岸阳（韩国）的火车票。一路辗转，当她终于站在昌海道馆那古朴而威严的大门前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病号服外套了件在机场便利店买的最便宜的黑色外套，依旧掩不住浑身的狼狈和病态。
敲开门，出来的是正在督促学员训练的金敏珠。她看到门外摇摇欲坠的杨凌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百草？！哦不……你是……杨凌？方婷萱？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杨凌抬起头，看着金敏珠熟悉又带着关切的脸，一直强撑的意志终于到了极限。她抓住金敏珠的手臂，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最后的恳求：“敏珠……恩秀前辈在吗？求你们……帮帮我……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任何人……包括我在中国的姐姐们，还有……方家的人……求你们……”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百草！”金敏珠慌忙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这才惊觉她情况有多糟糕，立刻朝里面大喊，“恩秀师姐！快来！是百草！她出事了！”
李恩秀闻声快步走出，看到杨凌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两人迅速将她扶进道馆内的静室，李恩秀略懂医术，一搭脉便觉出她心率紊乱至极，气息微弱，再看到她额角的伤和手背的针眼，心中已猜到大半。
“立刻送医院！联系首尔最好的心脏专科医院！用道馆的关系，安排最隐蔽的病房！”李恩秀当机立断，同时对金敏珠说，“通知父亲，但叮嘱他务必保密。至于百草的请求……”她看着昏迷中依旧紧蹙眉头的女孩，轻叹一声，“先救人。其他的，等她醒了再说。”
在昌海道馆的影响力下，杨凌被迅速送入首尔一家顶尖的私立心脏专科医院，入住保密性极高的VIp病房。最好的心脏专家团队被紧急召集会诊。检查结果触目惊心：急性心衰后未得到妥善处理，心肌损伤严重，伴有复杂的恶性心律失常，身体状况极差，随时有生命危险。
李恩秀和金敏珠守在医院。金敏珠性子急，又心疼又气：“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明明当年在元武道场上那么厉害！还有，为什么不告诉她在中国的家人和朋友？那些人该多担心！”
李恩秀要沉稳得多，她看着监护仪上那些令人忧心的数字，缓缓道：“敏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痛和不得已。百草……杨凌，她经历了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昏迷三年，身份巨变，娱乐圈的沉浮，还有那些家庭纠葛……她的心脏问题恐怕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她选择逃到这里，是信任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在她亲口允许之前，我们必须尊重她的意愿，保守秘密。这是道义，也是……对她这个‘病人’最基本的尊重。”
金敏珠虽然不太理解，但她信任师姐，也记得当年赛场内外与戚百草（杨凌）那份惺惺相惜的情谊，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保密的！但是师姐，一定要把她治好！她可是打败过我的戚百草！怎么能被心脏病打倒！”
---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中国北京，因为杨凌的再次失踪，已然陷入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医院里，最先发现她逃离的吴宣仪几乎崩溃。随后赶到的孟美岐、Yamy等人，以及闻讯而来的方廷皓、方婷宜，面对空荡荡的病床和惊慌失措的医护人员，所有人都懵了。
“她怎么会跑？她那个样子怎么能跑？！”方婷宜抓住医生的袖子，声音尖利，眼泪汹涌，“你们怎么看护的？！”
方廷皓脸色铁青，立刻动用所有关系，调取医院及周边监控，追踪那辆出租车。很快，他们查到了机场。但机场人流如织，监控并非万能，加上杨凌有意躲避和那身便装的遮掩，他们只看到她通过了安检，却无法立刻确定她具体上了哪一班飞机，飞往何处。
警方立案，方廷皓悬赏，动用国际关系网查询出入境记录。火箭少女的公司也发动了所有媒体和粉丝力量，以“杨凌因病休养，暂时失联，望知情者提供线索”为名，进行低调而广泛的寻人。一时间，网络上猜测纷纷，粉丝心焦如焚。
孟美岐、吴宣仪等人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绝望。她们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没有及时发现她病情的严重性，甚至在知道后也没有采取最强硬的措施。
方廷皓和方婷宜更是备受煎熬。方婷宜日夜以泪洗面，无数次懊悔当初那场冒充事件带来的裂痕，觉得是自己把妹妹逼到了这一步。方廷皓则一边疯狂寻找，一边还要安抚父母和妹妹，处理公司因这突发事件带来的波动，心力交瘁。
若白是在事情发生两天后才知道的。他远在海外参加封闭训练，得知消息时，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在训练场边僵立了许久，手里的水壶无声滑落，温水溅了一身。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教练请了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国。但他能做的，也和方廷皓一样，在茫茫人海中搜寻那渺茫的线索。他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岸阳的松柏道馆旧址、她曾租住的小屋、甚至她养父母家附近……一无所获。那种熟悉的、仿佛要再次失去她的巨大恐惧和无助，比任何比赛失败都更沉重地压垮了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周，一个月，三个月……最初地毯式的搜寻逐渐转为静默而持久的等待与关注。没有勒索电话，没有可疑的踪迹，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越来越微弱。
火箭少女的团体活动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女孩们强打精神完成必要的工作，但每个人眼底都藏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们约定，无论多久，都要等她回来。
方廷皓没有放弃，他雇佣了专业的寻人团队，持续关注着国际医疗信息、慈善收容机构等可能的线索，但两年下来，依然石沉大海。杨凌这个名字，在喧嚣的娱乐圈渐渐淡去，成了粉丝心中一个带着疼痛的挂念，和圈内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韩国首尔那家安静的医院里，时间以另一种方式流淌。
治疗的过程漫长而艰难。杨凌在生死线上几度徘徊。强心剂、抗心律失常药物、精细的液体管理、严格的卧床休息……医院用了最先进的治疗方案。李恩秀和金敏珠轮流陪伴，李恩秀心思细腻，常常在她清醒时，用平静的语气讲述道馆的日常，韩国四季的变化，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金敏珠则用她咋咋呼呼的方式，带来各种据说对心脏好的补品（在医生允许范围内），讲学员训练的趣事，试图驱散病房里沉重的气氛。
起初，杨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半昏迷状态，清醒时也异常沉默，眼神空洞，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但随着治疗的深入，身体一点点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那颗受损的心脏在精心的调理和药物控制下，开始逐渐恢复一些功能。
大约一个月后，她才第一次主动开口，对李恩秀说：“恩秀前辈，谢谢你们。”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里有了一丝微光。
李恩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好好养病，什么也别想。这里很安全。”
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和规律的治疗中悄然流逝。窗外首尔的樱花开了又谢，银杏叶黄了又落，雪覆了又融。杨凌的病房从重症监护过渡到普通VIp，再到后来，可以在护理人员的陪同下，在医院的空中花园进行短时间的散步。
她的心脏功能在一点点改善。恶性心律失常发作的频率越来越低，心肌缺血的症状逐渐减轻，体力也在缓慢恢复。药物从静脉注射换成了口服，剂量也在专家的评估下逐步调整。
她开始主动询问自己的病情，配合康复训练，甚至请求李恩秀帮她找一些声乐基础的练习资料，在不劳累的前提下，轻轻哼唱。音乐似乎是她与过去那个“杨凌”之间，未曾断绝的纽带，也成了她心理康复的一部分。
李恩秀和金敏珠看着她一点点从苍白脆弱变得有了血色，眼神从空洞麻木重新变得沉静坚定，都深感欣慰。她们从未追问过她离开的原因，只是在她偶尔流露思念或迷茫时，给予默默的陪伴或适时的开解。
两年时光，如同一条沉默而有力的河流，冲刷着病痛与伤痕。
又是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最新的全面检查报告被送到了杨凌面前。主治医生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容：“杨小姐，恭喜你。经过这两年的系统治疗和康复，你的心脏功能已经恢复到接近正常人的水平。心肌损伤基本稳定，心律失常得到完全控制。虽然仍需要长期服用少量药物维持，并定期复查，但已经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进行适度的活动和日常工作。只要避免过度劳累和剧烈情绪波动，复发的风险很低。”
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杨凌拿着那份报告，站在病房的窗前。窗外阳光明媚，首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充满生机。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曾经冰冷无力，如今温暖而稳定。她轻轻按住左胸，感受着下面那颗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节奏规律，充满力量。
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的煎熬、治疗、等待和新生。
她活过来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那个曾经在绝望中逃离、心脏濒临崩溃的女孩，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在两位故友无声的守护下，完成了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次破茧。
她转过身，看向一直陪伴在侧的李恩秀和金敏珠，脸上露出了两年来的第一个，真正如释重负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恩秀前辈，敏珠，”她轻声说，声音清晰而稳定，“我……好了。”
李恩秀上前，轻轻拥抱了她一下：“欢迎回来，百草。” 她知道，无论是戚百草，杨凌，还是方婷萱，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战胜了死亡阴影的、全新的她。
金敏珠则是又哭又笑，用力拍着她的背（小心控制了力度）：“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这下可以好好打一场……哦不，好好唱一场了吧！”
窗外，春意正浓。
她的航线，在被迫偏离、历经近乎毁灭的风暴后，终于在遥远的异国，驶入了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修复与补给。
而世界的另一端，那些深爱着她、寻找了她两年的人们，依然在无尽的等待与盼望中，不曾放弃。
是时候，重新审视海图，思考下一步的航向了。
关于归期，关于道歉，关于重逢，关于那颗重新健康起来的心脏该如何跳动……答案，或许就在不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