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如同赦免令般,瞬间抽空了霍格沃茨积攒数周的紧张空气。
城堡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喧闹,羊皮纸被抛向空中,欢呼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交织在一起,连走廊里那些肖像画们都仿佛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泽尔克斯提交完最后一份炼金术试卷的评分记录,回到他那间办公室。
他没有像其他教授那样立刻投入到年终总结或假期计划中,而是先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抽屉前。
打开一道暗锁,抽屉里面并非教学用具,而是那面双面镜。
他拿起镜子,指尖注入一丝魔力,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来,很快,浮现出一张略显苍老却依旧锐利的面容——盖勒特·格林德沃。
“教父。”
泽尔克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面对极少数人时才会流露的放松。
镜中的格林德沃,异色瞳微微闪烁,打量着泽尔克斯。
他看到了教子眉宇间残留的疲惫,但更看到了那冰蓝色眼眸深处跳跃着的、某种压抑不住的亮光,那是一种混合了期待与势在必得的躁动。
“霍格沃茨的喧嚣似乎终于告一段落了。”
格林德沃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带着一丝纽蒙迦德特有的空旷回音,“你的事情完成得如何?”
他指的不仅是密室的解决,更是更深层的布局。
“一切顺利,按计划进行。”
泽尔克斯言简意赅,他并不打算在镜中详谈圣徒那边的进展,转而说道,“我可能会晚几天回去。”
格林德沃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他太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了。
那眼底的亮光,那刻意平静语调下隐藏的急切,无不指向同一个原因——那个霍格沃茨的魔药教授。
“哦?”
格林德沃故意拉长了语调,异色瞳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看来纽蒙迦德的枯燥,终究是比不上霍格沃茨地窖的……‘吸引力’。”
泽尔克斯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抿了抿唇,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被看穿后的坦然,以及更深层的决心。
“教父……有些事情,我需要处理。”
“把握好分寸,泽尔克斯。”
格林德沃的语气平淡,却带着长辈的提醒,“情感是利器,既能护身,亦能伤己。尤其是……面对一个内心如同迷宫般复杂的人。”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不过,既然选择了,就不要犹豫。纽蒙迦德这边,你不必担心。”
“我明白,教父。”
泽尔克斯郑重地点了点头。
格林德沃的支持,哪怕只是这种隐晦的表达,也让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烟消云散。
结束通讯,泽尔克斯将双面镜仔细收好。
他没有丝毫耽搁,径直走向地窖。
脚步比平时更快,更坚定。
地窖里,斯内普正对着那面前的一小堆剩余的魔药论文释放低压寒气。
考试结束并不意味着他工作的终结,恰恰相反,批改这些“灾难现场”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紧皱着眉头,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出尖锐的声响,仿佛要将学生们的愚蠢连同墨水一起戳穿。
泽尔克斯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开口,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斯内普专注而阴郁的侧影。
直到斯内普因为那无法忽视的注视感而烦躁地抬起头,黑眸不善地瞪向他。
“如果你又是来‘讨论’某个无关紧要的学术问题,泽尔克斯,我建议你……”
“不是学术问题。”
泽尔克斯打断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走上前,停在斯内普的工作台前,目光直视着那双充满防备的黑眸。
“我看你最近太累了,考试季,还有之前密室的那些事。”
斯内普冷哼一声,刚想反驳,泽尔克斯却没有给他机会。
“跟我出去几天吧,西弗勒斯。”
泽尔克斯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柔和,“就两天,最多三天。离开霍格沃茨,离开这些……”
他瞥了一眼那堆论文,“……让人心情不愉快的东西。”
斯内普愣住了,拿着羽毛笔的手停在半空。
他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提议。
出去?
和泽尔克斯?
单独?
“你……”他张了张嘴,试图找出最恶毒的语言来拒绝这个荒谬的提议,“……在开玩笑吗?哪怕这些愚蠢的论文我马上就批改完成,但是我还有一堆事……”
“哈修塔特湖。”
泽尔克斯再次打断他,抛出了一个地名。
他的眼神专注而真诚,“在我家乡奥地利的一个湖泊,沿湖有个小镇,很安静,麻瓜和巫师混居,但巫师区域隐蔽得很好。湖边有不错的旅馆,空气清新,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论文和魔药。”
他仔细观察着斯内普的反应,看到那紧蹙的眉头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看到那黑眸中闪过一丝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对“安静”和“无人认识”的向往。
“只是放松一下,西弗勒斯。”
泽尔克斯趁热打铁,语气更加轻柔,仿佛怕惊跑一只警惕的珍稀动物,“就当是……对自己熬过这个混乱学期的一点奖励。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如果你只是想一个人待着看书,也可以。只是换个环境。”
地窖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壁炉的火苗在不安地跃动,映照着斯内普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他应该立刻把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赶出去。
但内心深处,某个被长期压抑的、渴望喘息的部分,却因为“安静”、“湖边”、“无人认识”这些词汇而微微骚动起来。
他确实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而且……是和泽尔克斯一起。
这个认知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混合着恐慌和隐秘期待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看着泽尔克斯那双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伪装的冰蓝色眼眸,那里面的期待和认真,让他那些惯用的、伤人的话语哽在喉咙里,无法出口。
他最终避开了泽尔克斯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指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时候。”
这不是明确的同意,但已经是破天荒的让步。
泽尔克斯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他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的笑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明天早上?如果你没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的话,我们可以直接用飞路网到附近的巫师村落,然后步行过去,不会引起注意。”
斯内普沉默了几秒,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随你。”
这两个字,对于泽尔克斯而言,如同天籁。
他不再多言,生怕过度的喜悦会吓退这只好不容易才答应靠近的黑蝙蝠。
“好,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他克制地说完,转身离开了地窖,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
在他身后,斯内普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久久未动。
耳根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蔓延开鲜明的红色。
…
… …
就在泽尔克斯为他的“湖边之旅”精心准备的同时,纽蒙迦德高塔之上,格林德沃放下了手中的双面镜。
他走到那扇唯一的、狭窄的窗户前,望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连绵的雪山,异色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的教子,终于要迈出那一步了。
这很好。
总好过像他和阿不思那样,蹉跎半生,隔着牢笼与生死。
想到阿不思,他心中微动。
塔内的空气冰冷而滞涩,唯有壁炉里那点微弱的火苗提供着些许活气。
他的目光掠过积灰的石壁,掠过那张简陋的床铺,最后落在自己虽然陈旧却依旧刻意保持整洁的袍袖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与这囚笼格格不入的冲动,悄然滋生。
他想见阿不思。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却又如此自然。
并非为了争论那些早已被时光磨去锋芒的理念,并非为了试探或布局,甚至不是为了缅怀那些血盟与夏日的碎片。
就只是……想见见他。
想知道,在卸下霍格沃茨校长的重担后,哪怕是暂时的,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俯瞰世界的少年,如今眼中是否还会有一丝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倒影。
前阵子的停职风波,他自然知晓。
这意味着阿不思现在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也意味着……或许,他也会有那么一丝闲暇,愿意分给这座高塔里日渐腐朽的囚徒。
格林德沃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冰冷的霜花,异色瞳中闪过一丝近乎温柔的自嘲。
看啊,盖勒特·格林德沃,即使被囚禁于此,即使岁月流逝,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顽固的一角,依旧为那个红发少年保留着。
他不再犹豫。
转身走到那张唯一的桌子前,那里放着一套与这囚室环境极不相称的、擦拭得光可鉴人的银质茶具,以及一小盒他通过某些隐秘渠道弄到的、上等的锡兰红茶。
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准备,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即将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
他用魔法小心翼翼地加热泉水,精准地控制着水温,将茶叶放入温过的壶中,注入热水,看着深红色的茶汤慢慢晕染开来,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这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仪式。
一种在绝望中维系体面,在孤寂中寄托思念的仪式。
几天后,在一个小村庄里那家他们心照不宣的、施了强大屏蔽咒的偏僻茶馆隔间里,邓布利多推门而入。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蓝色长袍,脸上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疲惫,却也多了一份罕见的松弛。
当他看到早已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两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气色甚至比在纽蒙迦德时显得更为平和的格林德沃时,湛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微光。
“盖勒特,”
邓布利多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走到对面坐下,“你这次从纽蒙迦德出来还约见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品尝这家……嗯……风味独特的红茶?”
他的目光扫过那套精致的茶具和色泽漂亮的茶汤,这显然不是茶馆能提供的。
格林德沃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邓布利多,异色瞳如同两口深潭,倒映着对方苍老却依旧睿智的面容。
那目光不再是充满侵略性的审视,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要将这一刻刻入灵魂的凝视。
他看到了对方眼角的皱纹,看到了银白色须发间岁月的痕迹,也看到了那双蓝眼睛深处,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平和的磁性。
“茶只是借口,阿不思。”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目光却未曾从邓布利多脸上移开。
“我只是在想,”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外面的雪,下得很大。纽蒙迦德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而霍格沃茨的校长……暂时卸任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没有弧度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笨拙的关怀。
“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一切都好。”
隔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红茶袅袅升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盘旋、缭绕,如同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过往与牵挂。
邓布利多端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杯中深红色的液体,长长的银色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盖勒特的话里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一句简单到近乎直白的……问候。
这比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开场都要让他……心绪难平。
他抬起头,迎上格林德沃的目光,在那双异色瞳的深处,他似乎看到了某种与自己心中同样古老的、未曾完全熄灭的东西。
“我很好,盖勒特。”
邓布利多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他轻轻啜了一口茶,醇厚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这里的雪,也确实很大。”
他没有说更多,但这一问一答之间,某种跨越了数十年恩怨与牢笼的、微妙而脆弱的联系,在这一刻,被这杯热茶和窗外的雪,悄然连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