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城堡夜晚的微光彻底隔绝。
壁炉里的火焰似乎比平时燃烧得更旺一些,噼啪作响,驱散着苏格兰高地初秋夜晚的寒意,也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跳跃的、温暖的光影。
斯内普径直走向他的工作台,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宿,开始习惯性地整理上面散落的羊皮纸和仪器,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拒人千里的忙碌感。
然而,他那微微紧绷的肩线和比平时更显苍白的侧脸,泄露了他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泽尔克斯则显得异常从容。
他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脱下旅行长袍,随意地搭在门边那张属于他的扶手椅上,然后走到壁炉边,伸手烤了烤火,驱散最后一丝从外面带回的凉意。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地窖内部,最后落在了那张位于书架阴影下、看起来还算宽大舒适的皮质沙发上。
他没有询问,也没有任何预告。
就在斯内普将一摞批改到一半、充斥着“令人智熄的愚蠢”的魔药论文重重摔在桌上,发出沉闷声响以宣泄某种无名烦躁时,他看见泽尔克斯极其自然地走到那张沙发前,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甚至还调整了一下靠垫的位置,然后微微后仰,闭上了眼睛,一副准备就此歇息的姿态。
斯内普的动作瞬间僵住,手里捏着的下一份论文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他猛地转过头,黑眸难以置信地瞪视着那个仿佛在自己家客厅小憩的男人,胸腔里一股混杂着震惊、荒谬和一丝被冒犯的怒火骤然升腾。
“你……这是在做什么?”
斯内普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错愕而显得有些干涩,甚至破了音。
他简直不敢相信泽尔克斯的……无耻程度!
未经允许登堂入室已是常态,现在竟然连过夜都打算赖在这里了?!
泽尔克斯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在炉火的映照下,清澈见底,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
他甚至还对着斯内普露出了一个极其无辜、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温和笑容。
“时间不早了,西弗勒斯。”
他的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从奥地利回来,又经历了列车上的事情,有些疲惫。我看这张沙发还不错,应该不会影响你休息。”
不会影响他休息?!
斯内普几乎要被气笑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对他抱有……那种心思的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睡在离他的休息室,并且床铺不到十英尺的地方,这叫他怎么可能休息?!
他想咆哮,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将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轰出去,想质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
但那些尖锐的、伤人的话语在喉咙里翻滚了几圈,最终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音节也没能吐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瞪着泽尔克斯,胸口剧烈起伏,黑袍下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而泽尔克斯,就那样坦然地回望着他,目光中没有逼迫,没有算计,只有一片温和的、甚至带着点……期待的平静。
仿佛在等待,等待斯内普的裁决,无论是驱逐,还是……默许。
地窖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和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气流在涌动。
最终,斯内普猛地转回了头,不再看泽尔克斯。
他粗暴地抓起桌上那摞论文,泄愤似的用力翻动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这些无辜的作业上。
他没有说话。
没有同意。
但也没有驱逐。
这几乎是一种……默许。
一种别扭到极点、充满了内心挣扎的、无声的妥协。
泽尔克斯看着他那几乎要冒烟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温柔的笑意。
他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靠在沙发里,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真的准备入睡。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
斯内普心不在焉地批改着论文,注意力却根本无法集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沙发上那个人的存在,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能想象出他闭目养神时那安静侧脸的轮廓。
一种陌生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在他体内流窜,让他坐立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斯内普终于放弃了与那些愚蠢论文的斗争,他将羽毛笔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
他站起身,走到壁炉旁,背对着泽尔克斯,望着跳动的火焰,背影在火光下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
“为什么?”
斯内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为什么……是我?”
他没有回头,但这个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地窖里。
泽尔克斯睁开了眼睛,看着斯内普那挺拔却仿佛承载着无尽重量的背影。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斯内普身后,距离很近,却没有触碰他。
“为什么不能是你?”
泽尔克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西弗勒斯,你问我为什么是你……那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不能是你?”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斯内普的背影,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看到的,不是霍格沃茨那个用毒液伪装自己的魔药教授,也不是别人口中那个阴沉刻薄的斯莱特林院长。”
泽尔克斯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最醇厚的酒,一点点浸润着寂静的空气,“我看到的是一个拥有惊人才华和坚韧意志的灵魂,一个在黑暗中独自跋涉了太久,却依旧保留着某种……近乎固执的底线和骄傲的人。”
斯内普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
“我喜欢你专注熬制魔药时,那双仿佛在燃烧的黑眸,喜欢你面对愚蠢时,那毫不留情的尖锐,因为这背后是对知识和真实的极致追求。”
泽尔克斯顿了顿接着说,“我喜欢你……即使背负着一些…过去,但依旧选择留在这里,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一些东西。”
泽尔克斯的声音里充满了真挚,没有丝毫的夸张或虚伪,“我喜欢你的强大,也心疼你的孤独,我想靠近你,想了解你的一切,包括那些你不愿示人的伤痕。”
他的话语,像一把温柔却精准的钥匙,一点点撬开着斯内普紧闭的心门。
斯内普沉默着,喉结艰难地滚动。
他能感觉到泽尔克斯话语中的热量,几乎要将他冰冷的躯壳灼伤。
那些他视为污点、视为耻辱的过去,在泽尔克斯口中,却仿佛变成了某种……值得被理解和心疼的东西?
这太荒谬了。
“……你不了解。”
良久,斯内普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根本不了解我过去是什么样子……我做过什么……”
“那就告诉我。”
泽尔克斯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蛊惑,“告诉我,西弗勒斯,无论是什么,我都在这里听着。”
也许是这地窖夜晚过于安静的氛围,也许是炉火太过温暖,也许是身后那个人身上传来的、坚定不移的气息让他产生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斯内普紧绷的神经,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依旧没有回头,但声音却低低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开始剥开那些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
“……我出生在蜘蛛尾巷……一个肮脏、贫穷,充满……怨恨的地方。”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的父亲……是个麻瓜,厌恶魔法,也厌恶我,我的母亲……是个女巫,软弱,被困在那段失败的婚姻里,最后郁郁而终。”
泽尔克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在霍格沃茨……我像个渴望力量的蠢货,沉迷于黑魔法,以为那能让我变得强大,让我摆脱过去……我…做过一些错事。”
说到这里,斯内普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带着深深的耻辱和悔恨,“我做过……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里指的是他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罪孽,是导致莉莉·伊万斯——他唯一爱过的女孩,与他决裂,最终走向死亡。
地窖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炉火在不安地跃动,仿佛也在为这段沉重的往事而战栗。
斯内普以为会听到厌恶的抽气声,或者至少是沉默的评判。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泽尔克斯推开,或者自己转身逃离的准备。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个从身后轻轻环绕过来的、温暖而坚定的拥抱。
泽尔克斯的手臂温柔却有力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窝处。
没有言语,没有安慰,只是这样一个无声的、充满接纳意味的拥抱。
斯内普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应该挣脱,应该愤怒,应该觉得被冒犯……但奇怪的是,他没有。
那股一直支撑着他、让他得以在悔恨与痛苦中存活下来的冰冷壁垒,在这个拥抱中,竟开始一点点松动、崩塌。
他能感觉到泽尔克斯平稳的心跳透过背部传来,能闻到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委屈和脆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御。
他没有哭,但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与理解。
“……那就是我,泽尔克斯。”
斯内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沙哑,“我……从泥沼里爬出来,我的灵魂早已肮脏不堪……。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他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底、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问题。
声音里带着绝望,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泽尔克斯收紧了手臂,将怀抱变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唇几乎贴着斯内普的耳廓,用一种无比清晰、无比郑重,仿佛誓言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要。”
只有一个字。
却重逾千斤。
“我要的,是现在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是全部的你。你的过去,你的伤痕,你的罪孽,你的骄傲,你的才华,你的尖刻,你的孤独……所有的一切,我都要。”
斯内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炽热温度和那斩钉截铁的承诺。
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近乎无力地靠在了泽尔克斯的怀里。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挣脱。
只是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迟到太久的拥抱里。
地窖中,炉火依旧噼啪作响,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将他们的影子,牢牢地烙印在冰冷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