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城堡里流传起一个消息:海格回来了。
但奇怪的是,海格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开学第一天就出现在礼堂,也没有来上神奇动物保护课——那门课依然由那位严厉但学识渊博的索恩比女士代课。
“我们得去看看他。”哈利在公共休息室里对罗恩和赫敏说,眉头紧锁。
他刚从一节令人沮丧的魔药课上回来,斯内普似乎比圣诞前更加阴沉,而乌姆里奇那粉红色的身影在走廊里出现的频率也高得令人不安。
赫敏从一堆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
“我同意。但我们要小心,乌姆里奇现在盯着所有‘异常’的活动。”
罗恩嚼着一块糖浆馅饼,含糊不清地说:
“她能说什么?看望我们的朋友又不违反校规……至少校规上没写着‘禁止探访受伤的猎场看守’。”
于是,周六下午,三人披上斗篷,顶着二月的寒风,穿过湿漉漉的草地,朝海格的小屋走去。
空气中有融雪和泥土的气息,禁林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在灰白的天空下伸展如骨架。
还没走到门口,牙牙就冲了出来,巨大的身躯扑向哈利,尾巴摇得几乎要把自己甩出去。
它热情地舔着哈利的脸,发出呜咽般的欢迎声。
“好了,好了,牙牙,下来!”
海格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有些沙哑。
门开了,海格站在门口。
哈利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不对劲。
海格还是那么高大,穿着那件皮大衣,头发胡子乱糟糟的,但他脸上有明显的淤青。
他的右手缠着粗糙的绷带,从手腕一直裹到手掌,绷带上还渗着淡黄色的药渍。
他走路时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好像身上还有别的伤。
“海格!”赫敏惊叫一声,“你受伤了!”
“没什么,没什么。”
海格粗声说,试图做出轻松的样子,但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就是点儿……小意外。进来吧,外面冷。”
小屋里一如既往地拥挤温暖,壁炉里燃着火,火上吊着一口大锅,煮着味道奇怪的汤。
“坐,坐。”海格把几把椅子上的杂物——几本关于巨人的书、一卷地图、一些干掉的草药,都扫到地上,示意他们坐下。
他自己则重重地坐在那张特制的大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海格,到底发生了什么?”哈利急切地问,“我们听说你回来了,但你没来上课……索恩比女士说你会继续休养一段时间。”
海格叹了口气,巨大的胸膛起伏着。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揉了揉脸,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格外疲惫。
“是啊,神奇动物课……邓布利多教授说,暂时还是让索恩比女士代着。我得……我得先养好这些伤。”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和手。
“这些不是‘小意外’造成的,对吧?”赫敏敏锐地说,她的目光扫过屋里的那些异常物品,“你去哪里了,海格?整个上个学期,你都不在。马克西姆夫人也不在布斯巴顿,有传闻说你们俩一起去‘度假’了。”
“度假”这个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海格沉默了很久。
火光照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
牙牙趴在他脚边,发出低低的呜咽,好像也感到了主人的沉重心情。
最终,海格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
“我们没去度假。邓布利多教授派我们去执行一项任务。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他停下来,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说更多。
然后,他的眼神变得遥远。
“你们知道,神秘人回来了。”海格说这个名字时压低了声音,尽管在小屋里不可能有外人听见,“他在召集所有他能找到的力量。狼人、摄魂怪、巨怪……还有巨人。”
罗恩倒吸一口凉气。
“巨人?”
“是的,罗恩,巨人。”海格的声音更沉重了,“邓布利多教授早就料到伏地魔会这么做。所以他派我和马克西姆夫人——我们都是混血巨人,邓布利多教授认为我们也许能和巨人说上话——去东欧,去巨人最后的聚居地,试着争取他们站在我们这边。”
哈利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想象着海格和马克西姆夫人面对一群真正的巨人的场景。
“但你们受伤了……”赫敏轻声说。
海格苦笑一声,用缠着绷带的手笨拙地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大口。
“这已经算是轻的了,赫敏。你们想听吗?整个故事?”
三人用力点头。
海格放下杯子,目光投向炉火,仿佛在火焰中看到了遥远的景象。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叙述往事特有的平缓节奏,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伤痛。
…
… …
邓布利多教授是在开学前一周找我的。
福克斯来了,带着邓布利多教授的字条,让我立刻去校长办公室。
我到了那儿,发现马克西姆夫人也在。她坐在那里,像一座优雅的山,但表情很严肃。
邓布利多教授告诉我们伏地魔可能会拉拢巨人,而我们必须先他一步。
任务很简单:去东欧,找到最后一批巨人,争取他们支持凤凰社。
“但要保密。”邓布利多教授说,那双蓝眼睛从半月形眼镜后面看着我们,“对外,你们是去法国度假的情侣。不能让魔法部知道,更不能让食死徒察觉。”
他给了我们两件礼物带给巨人首领:一根永恒火焰的树枝——来自一种只在魔法森林深处生长的树,它的树枝永远燃烧着温和的火焰,巨人可以用它点燃永不熄灭的篝火。
还有一顶妖精打造的战盔,坚固轻便,上面刻着古老的保护符文。
我和马克西姆夫人伪装得很好。
我们先去了法国,在巴黎待了两天,做足了“度假”的样子,然后悄悄幻影移形离开,开始往东走。
不能直接用魔法旅行太远——巨人的地方太偏僻,没有飞路网,门钥匙容易被追踪。
所以我们大部分时间靠步行,还有马克西姆夫人那辆带翅膀的马车,但也不敢飞得太张扬。
走了一个月。
东欧冷得要命,雪深得能埋掉半个我。
我们穿过结冰的河流,翻过光秃秃的山脉,避开麻瓜的村庄和道路。
马克西姆夫人抱怨个不停,她习惯了布斯巴顿的奢华,但她坚持下来了。
我挺佩服她的。
最后,我们到了喀尔巴阡山脉深处一个荒凉的山谷。
地图上没标这地方,但邓布利多教授给的指引很准。
空气中有股味道——烟、腐肉、还有巨人身上特有的那种像湿石头和野兽混合的气味。
山谷里有巨人,但比我想象的少得多。
邓布利多教授说过巨人在衰落,但亲眼看到还是……难过。
只剩下七八十个了,大多是成年巨人,很少看到孩子。
他们住在山洞里,或者在岩壁下搭个简陋的遮蔽。
很多人身上带伤,有些伤很重,化了脓,也没人处理。
他们在内斗,为了食物,为了地盘,为了领导权。
像一群被困住的野兽,在慢慢杀死彼此。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巨人语喊话。
我们说是邓布利多派来的使者,带着礼物,想见首领。
他们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们是混血,比真正的巨人小得多,但也不是矮人。
最后,一个特别高大的巨人,后来知道他叫卡库斯,他从最大的山洞里走出来。
他是首领,或者说,是当时还活着的巨人里最能打的那个。
他头上戴着一顶用石头和兽骨做成的简陋头盔,肩膀上披着熊皮,手里拎着一根粗大的、钉满石刺的木棒。
我们献上礼物。
当我把永恒火焰的树枝插在地上,念出咒语让它燃起金色火焰时,围观的巨人们发出低沉的惊叹声。
那火焰很温暖,但不烫手,在冰冷的山谷里像个小太阳。
卡库斯拿起那顶妖精战盔,戴在头上——大小正合适。
他喜欢那顶头盔,用手指摸着上面精细的纹路。
“邓布利多。”他用低沉、隆隆的声音说,“我听说过,那个不害怕巨人的巫师,他为我们说过话。”
有希望了。
卡库斯愿意听我们说话。
我们被允许留在山谷边缘的一个小山洞里,每天可以去和他交谈。
我们告诉他伏地魔的事,告诉他那个黑巫师想利用巨人,然后会抛弃他们。
我们承诺如果巨人站在凤凰社这边,战争结束后,邓布利多会帮助他们找到新的、安全的栖息地,帮他们停止内斗,延续族群。
卡库斯在听。
他问了很多问题,关于巫师战争,关于伏地魔的承诺,关于邓布利多能提供什么。
我们谈了好几天。
马克西姆夫人甚至用魔法治好了几个受伤巨人的感染伤口。
这让他们对我们更有好感。
但巨人社会太分裂了。
不是所有巨人都听卡库斯的。
有个叫高尔戈姆思的巨人,比卡库斯还高半头,脖子上挂着一串吓人的项链——后来我们看清了,那是人类的指骨和脊椎骨串成的。他一直不服卡库斯的领导,想要夺权。
冲突在我们到那儿的第五天晚上爆发了。
我记得那晚月亮很亮,照得山谷一片银白。
突然传来巨响——石头撞击的声音,巨人的咆哮,地面在震动。
我们冲出山洞,看到巨人们在混战。
卡库斯和高尔戈姆思在厮杀,其他巨人分成两派互相攻击。
那场面……太可怕了。
他们用石头砸,用木棒打,用手撕扯。
血把雪地都染红了。
卡库斯戴着邓布利多送的头盔,挥舞着他的钉棒,打倒了两个高尔戈姆思的支持者。
但高尔戈姆思更狡猾。
他趁乱从侧面撞过去,把卡库斯撞倒在地,然后用一块边缘锋利的大石头……
我不忍细看。
总之,卡库斯死了。
高尔戈姆思扯下他头上的妖精头盔,戴在自己头上,站在卡库斯的尸体上咆哮,宣布自己现在是新首领。
一切都变了。
高尔戈姆思是个残暴的家伙,他崇拜力量,认为伏地魔那种“强大的黑巫师”才是巨人应该追随的。
我们试着继续交涉,送上了我们准备的另一件礼物——一张从罗马尼亚火龙保护区弄来的火龙皮,巨大,坚韧,闪着暗红色的光泽。
高尔戈姆思收下了龙皮,但态度傲慢。
“巫师的内战不关巨人的事。”他隆隆地说,“但那个伏地魔……他的使者说他会让巨人重新强大,让我们回到平原,拥有土地和奴隶。邓布利多只给承诺和这些小礼物。”
我们没放弃。
我和马克西姆夫人偷偷照顾那些被高尔戈姆思打伤、抛弃的巨人。
有三个,都伤得很重。
我们用魔法帮他们处理伤口,给他们食物。
慢慢地,他们开始信任我们。
有六七个巨人私下表示,如果真有战争,他们不会帮伏地魔,也许会悄悄离开高尔戈姆思。
但那太危险了。
高尔戈姆思的手下发现了我们在接触那些伤者。
一天晚上,他们突袭了我们藏身的山洞。
我们勉强击退了他们,马克西姆夫人的魔法很强大,我也用上了点小手段。
但那些愿意支持我们的巨人再也不敢靠近我们了。
他们害怕高尔戈姆思的报复。
最糟的是,我们在山谷外围撞见了食死徒。
是沃尔顿·麦克尼尔,那个处决危险的魔法生物的刽子手,还有另外两个披着斗篷的家伙。
他们显然也是来争取巨人的,带着黑魔标记和伏地魔的口信。
马克西姆夫人气得要动手,我好不容易拉住她,我们不能暴露身份和真正的实力。
麦克尼尔认出我了,当然。“鲁伯·海格,”他冷笑着说,“邓布利多的宠物混血巨人。你也在这里?真是可悲,你以为这些野兽会听你的?”
马克西姆夫人用法语咒骂他,魔杖尖都冒出火星了。
麦克尼尔大笑,带着他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向高尔戈姆思的山洞。
我们知道,交涉彻底失败了。
伏地魔的使者已经先我们一步,用暴力和征服的许诺打动了高尔戈姆思那种巨人。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那个早晨,我看到了他。
我在山谷上游一处隐蔽的溪边取水,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我躲到岩石后面,看到一个年轻的巨人走过来。
他非常年轻,可能刚成年不久,个子比普通巨人矮一些,动作笨拙,脸上有种……傻乎乎的表情。
他蹲在溪边,用手捧水喝,嘴里哼着不成调的音节。
然后他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对上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他有一双和我很像的眼睛。
他的鼻子,他头发的质地……我妈妈死得早,但我还记得她的样子。
而这个年轻的巨人……
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知道。
我妈妈在离开巨人部落、遇到我爸爸之前,在部落里有过一个巨人丈夫。
她很少提那段过去,但我知道。
这个巨人男孩,格洛普,一定是她的另一个孩子。
他看见我,没有像其他巨人那样咆哮或攻击,只是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我。
我走了出来,用巨人语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我叫鲁伯。”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露出一个巨大而笨拙的笑容:“鲁……鲁伯?”
他智力不太高,说话很困难。但他能听懂一些。
我们交谈了几句——如果那能算交谈的话。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他重复了几遍。我问他叫什么,他拍着胸口说:“格洛普。”
格洛普。
我的弟弟。
我想带他走。
邓布利多教授会理解的,霍格沃茨有地方安置他,禁林深处……但他太大了,而且他害怕离开山谷。
高尔戈姆思的手下也在附近巡逻。
我只能给他留下一些食物,我随身带的硬面包和肉干,对他来说只是零食,但他吃得很开心。
“我会回来的,格洛普。”我承诺,“我会回来找你。”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只是笑着,挥手看我离开。
…
… …
海格的叙述停了下来。
小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哈利、罗恩和赫敏都听得呆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所以……”哈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巨人那边……失败了?”
海格沉重地点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抹了把脸。
“高尔戈姆思和他的大部分手下会倒向伏地魔。只有少数几个可能保持中立,或者……也许在关键时刻不会参战。但我们已经尽力了。”
“但你有弟弟了!”罗恩突然说,好像刚反应过来,“一个真正的巨人弟弟!这太……不可思议了!”
海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但很快又被忧虑取代。
“格洛普……他还只是个孩子,智力也不高。留在那种地方,跟着高尔戈姆思……”他摇摇头,“等事情平静些,我得想办法把他接出来。邓布利多教授答应会帮忙。”
“那些伤呢?”赫敏关切地问,“是离开时发生的冲突吗?”
“差不多。”海格耸耸肩,这个动作让他疼得皱眉,“我们悄悄离开山谷时,被高尔戈姆思的几个手下发现了。打了一架。我挨了几拳,马克西姆夫人用魔法击退了他们。我的手腕是在摔倒时扭伤的,没什么大碍。”
他站起身,走到壁炉旁,拿起那段永恒火焰的树枝。
卡库斯死后,高尔戈姆思不屑一顾地把它扔掉了,海格离开时偷偷捡了回来。
“至少我们试过了。”他轻声说,看着树枝尖端永不熄灭的微弱金焰,“邓布利多教授说,有时候,阻止邪恶的最好方式不一定是完全的成功,而是不让对方轻易得逞。我们让伏地魔的使者没那么容易完全控制巨人,我们让一些巨人看到了还有另一种选择……这也许就够了。”
哈利看着海格伤痕累累却依然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失败,但并非徒劳。
牺牲,但仍有希望。还有那个遥远的、等待救援的巨人弟弟格洛普……
海格转身,努力做出一个笑容。
“好了,孩子们,别这副表情。我还活着,马克西姆夫人也安全回了布斯巴顿。至于巨人那边……战争还没开始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把永恒火焰的树枝插回陶罐,金色的火光映着他青肿的脸,却也让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那些伤痕之下,依然是那个会在第一堂课上介绍鹰头马身有翼兽、会为了一条龙蛋冒生命危险、会坚信世界上每个生物都值得善待的鲁伯·海格。
牙牙凑过来,把头搁在海格腿上。海格揉了揉它的大脑袋,看向三个学生。
“对了,你们这学期的神奇动物课怎么样?索恩比女士……她教得好吗?”
话题转向了更日常、更安全的方向。
但哈利知道,海格带回来的故事,关于巨人、关于伏地魔的扩张、关于远方那个叫格洛普的年轻巨人,将会一直留在他心里,成为这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的战争图景中的又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