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川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银幕上,仿佛在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块微微泛黄的投影白布,只有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拿她没办法的纵容:
没吓死。
是是是,你说的对。林笙从善如流地点头,又吸了一口汽水,好奇地打量着玻璃瓶上的商标——北冰洋,橙子味的。北冰洋,橙子味的。这东西在她那个时代可是博物馆里才能见到的老古董级别怀旧饮品了,没想到在这里能喝到生产线上的“正版”,那股纯粹又冲鼻子的橘子香精味,竟然有点上头。
陆云川看着她对着瓶子发呆:你看什么呢!
就在这时,白色的幕布上开始出现晃动的光斑,伴随着放映机的运转声,一行工整的白色字幕缓缓浮现——电影开始了。
电影开始了,别吵吵。林笙立刻被吸引,专注地看向银幕。
陆云川:...... 心想刚才不知道是谁先挑起话头的。
这个年代的电影放映别有一番质朴的风味。放映机在影院后方墙壁高处的小窗口投出略显昏黄的光束,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飞舞,像是为银幕上的故事伴舞。
音质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滋滋”电流杂音,偶尔还会伴随胶片跳帧出现细微的爆音,画面是浓郁而对比分明的黑白色调,人物脸上带着极具戏剧张力的光影效果,却丝毫不影响故事的感染力。
《红色娘子军》讲述的是一群妇女在琼崖地区为争取解放而英勇斗争的故事,当银幕上出现女主角吴琼花背着受伤的战友,在密集的枪林弹雨中咬牙前进的镜头时,林笙不禁屏住了呼吸,完全沉浸在那股悲壮而炽热的情怀中。
她捧着汽水看得津津有味,连什么时候汽水瓶被陆云川自然地接过去拿着都没察觉。等她回过神,发现汽水在他手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当她偏过头准备继续观影时,陆云川微微倾身,低声在她耳边询问:吃吗?一小把焦香的花生米递到了她面前。
在电影院里既要控制音量又怕对方听不清,两人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地挨得极近。
林笙转头回应时,湿湿软软的气息不经意间喷洒在陆云川的耳廓上,那温热触感让他下颌线骤然绷紧,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从喉咙深处鬼使神差地滑出一声低沉的:
这声应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陆云川整张脸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他握着油纸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手臂肌肉在军装布料下绷出清晰的线条,那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仿佛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看得人无端心跳加速。
林笙将他这一连串反应尽收眼底,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强作镇定,跟没事人似的。不就碰一下吗,又不是亲到了,至于脸红成这样?
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他的窘态,毫不客气地摸了把花生米往嘴里塞,咀嚼两下后小声评价:味道不错,就是咸了点。
说着把手里剩下的往他那边推了推,动作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陆云川脑海里立刻响起木邵节信誓旦旦的:女孩子都矜持,不好意思直接要,你得主动点!
于是,他看着被推回来的花生,以为林笙是在客气,便又试探着把油纸包往她面前递了递。
林笙看着这个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人,很是无语,干脆直接伸手抓了一小撮花生,动作略带粗鲁地塞进他嘴里:让你吃就吃,磨蹭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客气啥!
指尖无意间擦过他微烫的唇瓣,这个小动作让某人的耳朵地彻底红透,好在影院昏暗,成了他此刻最好的掩护。
电影此时进行到高潮部分,悲壮的音乐响起,银幕上女主角为了掩护战友不幸腿部中弹,鲜血染红了裤管,她却依然咬牙坚持战斗。周围已经隐约传来其他观众低低的抽泣声。
陆云川看着银幕上舍己为人的英勇身影,又瞥了眼身旁专注观影的林笙,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他微微倾身,想像那些进步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说出那句酝酿已久的台词:如果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会……
陆云川!
林笙突然抢先开口,吓得他差点咬到舌头。只见她凑到他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实则前排观众都能隐约听到的音量,非常认真地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技术性质疑:
你说她这伤口位置,要是用咱们炊事班发豆芽的布来包扎,效果会不会比这破布条好?那个透气性可强了!我上次试过,用来过滤豆浆一点渣都不漏!
......
前排一位正拿着手帕抹眼泪的大娘手僵在半空,手帕下的嘴角疯狂抽搐。
旁边哭得直打嗝的年轻姑娘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嗝,随即把整张脸埋进了身边男伴的怀里,肩膀剧烈抖动。
陆云川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这是艺术加工……
艺术加工也不能违背科学常识啊!林笙痛心疾首,你看这血流的,明显是伤到股动脉了。按这个出血量,别说继续战斗,能撑三分钟都是医学奇迹!
后排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仿佛突然爆发了集体流感似的。
咳咳咳
要我说,林笙越说越投入,这时候应该先用裤腰带死死扎住大腿根,然后抓把土……
林同志。陆云川面无表情地往她嘴里塞了一把花生米,看电影的时候,要保持安静。
被强制禁言的林笙鼓着腮帮子,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好咸,气不过外陆云川嘴里塞了一把花生米,下半场电影就是两人互相塞花生米,塞完花生米塞芝麻糖,两人走出电影院
林笙,不对后续电影讲了啥来着
被强制禁言的林笙鼓着腮帮子,这家伙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咸! 她气不过,趁着银幕光线变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抓了一把花生米精准地塞进陆云川嘴里。
于是,下半场电影就在这样幼稚的互相伤害中展开了:
当女主角在雨中艰难前行时,林笙被塞了颗芝麻糖
当反派在密谋时,陆云川被喂了块绿豆糕
当全体娘子军高唱战歌时,两人嘴里各自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种花生炒米饼。
等到电影散场,灯光大亮,两人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时,林笙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陷入沉思:
等等……电影后半段讲了什么来着?
她只记得自己在跟某人互相往嘴里塞东西,别人出来时满脑子革命情怀,他俩出来时铁定胖了几斤。
陆云川轻咳一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讲的是……他顿了顿,实在想不起后半段的具体情节,只好转移话题:讲的是该送你回去了。
林笙摸了摸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咂咂嘴:还行,就是有点上火。花生瓜子吃多了,喉咙确实有点干。
陆云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地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一层绯色,低声含糊道:……确实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