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刚把最后一把红薯种埋进土里,铁牛就风风火火地从坡下跑上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个破草帽,老远就喊:“舟哥!坏了!王干事带了人来,说要铲了咱的试验田!”
林舟手里的锄头顿在半空,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晨光透过稀疏的树杈洒在刚翻好的土地上,新翻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刚种下的红薯块还没来得及覆土,这时候来捣乱,不是存心添堵吗?
“慌啥。”林舟把锄头往地里一戳,拍了拍手上的泥,“他凭啥铲?”
“凭啥?”铁牛跑得直喘气,草帽往脖子上一挂,“说咱这是‘搞特殊化’,没跟公社报备就私自用新种子!还说……还说你那红薯种是从投机倒把分子那弄的!”
这话像颗火星子扔进了干草堆,林舟心里“噌”地冒起股火。他昨天特意跟李书记提了一嘴试验田的事,李书记当时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跟王干事打个招呼”,怎么转脸就变了卦?
“人呢?”林舟弯腰捡起脚边的水壶,拧开喝了一大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大半火气。
“在坡下呢,带着俩基干民兵,扛着铁锹,凶得很!”铁牛急得直跺脚,“舟哥,要不咱先把种子收起来?”
“收?”林舟冷笑一声,“收了就真成心虚了。”他把水壶往腰上一挂,抓起锄头,“走,下去看看。”
刚到坡底,就见王干事叉着腰站在田埂上,中山装的袖口卷得老高,露出腕上的手表,正对着俩民兵指手画脚:“就是这破地!我早就说了,村里哪来的好种子?指定是来路不正!”
俩民兵扛着铁锹,眼神在林舟和铁牛身上扫来扫去,带着股子刚穿上军装的生涩和蛮横。
“王干事这话就难听了。”林舟把锄头往地上一拄,锄头柄“咚”地砸在石头上,火星子溅起来,“这地是李书记点头划给咱的,种子是我家传下来的老品种,咋就来路不正了?”
王干事转过脸,镜片后的眼睛透着股审视:“家传的?林舟同志,我提醒你,现在是特殊时期,私藏良种不报备,跟投机倒把就差一步!”
“报备?”林舟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昨天李书记说跟你打过招呼,咋,他的话不算数?”
这话戳到了王干事的软肋。他昨天确实跟李书记吵了一架——李书记嫌他带来的红薯种是次品,让他回县城换,他抹不开面子,转头就想拿林舟的试验田撒气。
“李书记是李书记,我是我!”王干事梗着脖子,“县农技站有规定,所有试验田必须用统一配发的种子!你这私自更换,就是违反规定!”
“规定?”林舟笑了,弯腰从地里刨出块刚埋下的红薯种——正是他从戒指里拿出来的杂交品种,块头比普通种子大一圈,表皮光滑得很,“王干事见过这么好的红薯种?你那供销社领的,掰开一半是黑的,种下去能出啥?”
俩民兵凑过来看,其中一个忍不住咂舌:“这品种看着是真不赖……”
“懂个屁!”王干事呵斥道,“外表好看顶个屁用!高产不高产,得看数据!”他突然冲民兵使了个眼色,“给我铲!出了问题我担着!”
民兵犹豫着没动——谁都知道林舟最近在村里威望正高,前阵子帮着解决了吃水问题,又偷偷给几家断粮的送过红薯干,真把他惹急了,指不定村里会闹成啥样。
“咋?不敢动?”王干事急了,自己抓起铁锹就要往地里冲。
“住手!”一声喊从坡下传来,众人回头一看,李书记扛着锄头,后面跟着七八个村民,都是昨天参加互助小组的,手里都拿着家伙,显然是闻讯赶来的。
“王干事这是干啥?”李书记把锄头往地上一戳,脸沉得像要下雨,“我昨天跟你说过,这试验田是公社特批的,让林舟试试新法子,你咋带人来铲了?”
王干事脸一阵红一阵白:“李书记,这不合规矩!他那种子来源不明……”
“来源不明?”赵大娘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挎着个篮子,“这种子是我家老头子年轻时从部队带回来的,当年跟着部队南征北战,就留了这么点念想,咋就来源不明了?”她说着往林舟手里塞了个窝窝头,“小舟,饿了吧?先垫垫。”
林舟心里一动——赵大娘这是帮他圆谎呢。他接窝窝头的功夫,瞥见周秀莲站在人群后,手里攥着本旧笔记本,见他看过来,悄悄举了举本子,上面隐约是“农技记录”四个字。
“就是,”陈铁牛突然往前一站,胸膛拍得砰砰响,“这地是我跟舟哥一块开的荒,一镢头一镢头刨出来的,凭啥铲?王干事要是看不顺眼,先把我这胳膊卸了!”他昨天刚跟林舟学会几句硬气话,这会儿说出来,倒真有股子横劲。
王干事被这阵仗唬住了,握着铁锹的手松了松。他没想到林舟在村里人缘这么好,这要是真动了手,怕是讨不到好。
林舟趁机放缓了语气:“王干事,要不这样,咱立个军令状。这试验田要是秋后亩产超不过你带来的种子,我任凭公社处置。但要是真高产了,你得在全县推广咱这法子,咋样?”
这话给了王干事台阶下。他琢磨着,红薯亩产撑死了两千斤,这小子就算有点本事,还能翻出花来?当下梗着脖子道:“行!我就不信你能上天!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耍花样,我直接报县武装部!”
“一言为定。”林舟伸出手,“击掌为誓。”
王干事犹豫了下,还是抬手跟他对了三下。清脆的巴掌声在坡上回荡,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等人走了,铁牛还气鼓鼓的:“舟哥,这王干事明摆着找事,真等秋后他不认账咋办?”
“不认账?”林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敢。”他往人群里看了眼,周秀莲正低头跟赵大娘说着啥,阳光洒在她发顶,毛茸茸的像镀了层金,“咱把田种好,多的是证人。”
赵大娘凑过来,压低声音:“小舟,刚才那谎圆得还行不?你大爷哪当过兵啊,当年就是个货郎!”
“太行了大娘。”林舟笑了,“回头给您拿两斤细面。”
“哎哎,这可使不得……”赵大娘嘴上推辞,脸上却笑开了花。
人群渐渐散了,周秀莲走过来,把笔记本递给他:“这是我爹以前记的农技笔记,里面有红薯增产的法子,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林舟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像被烫了下。笔记本纸页泛黄,字迹娟秀,里面除了记录着施肥、浇水的时间,还有几处画着简单的图谱,标着“藤蔓修剪法”“翻藤时机”。
“谢了。”他低声说。
“应该的。”周秀莲抿了抿唇,“我爹说,好种子得配好法子,光靠藏着掖着没用,得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才算本事。”
林舟心里一动。他以前总想着藏好戒指里的秘密,能自保就行,可刚才那么多人为他出头,突然觉得,或许可以再往前迈一步。
“铁牛,”他转身喊住正要去挑水的陈铁牛,“下午跟我去后山,咱再开两亩地,多育点苗。”
“啊?”铁牛愣了,“咱不是有试验田了吗?”
“不够。”林舟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坡,“要种,就让全村都种上。”
铁牛挠了挠头,突然反应过来:“舟哥,你是想……”
“嗯。”林舟点头,“秋后让王干事看看,咱村不光能吃饱,还能给公社上交余粮。”他掂了掂手里的笔记本,又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里面的化肥和良种足够了,“对了,把你爹那把老犁扛上,咱今天争取多翻点土。”
铁牛这下干劲十足,嗷嗷叫着往家跑,差点撞到刚要上坡的李书记。
“这小子,吃了枪药了?”李书记笑着摇摇头,走到林舟身边,“刚才谢谢你给王干事留面子。”
“书记这是啥话。”林舟递给他水壶,“都是为了村里好。”
李书记喝了口水,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县供销社的种子确实有问题,我早就想换了,就是没门路。你这要是真成了,可是救了咱全公社的命。”他顿了顿,“需要啥尽管说,队部的牛棚归你用,要多少劳力吱声。”
“劳力不用多,”林舟说,“就铁牛和我,再加两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就行。人多了反而显眼。”
“行,都依你。”李书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这把老骨头也帮不上啥,就帮你盯着王干事,他要是再敢使绊子,我直接去公社告他!”
午后的太阳渐渐热起来,林舟和铁牛在后山挥汗如雨。铁牛扶犁,林舟撒种,周秀莲和赵大娘的儿媳妇负责覆土,四个人配合得默契十足。
铁牛力气大,老犁被他使唤得团团转,土块翻得又深又匀。他一边犁地一边哼着跑调的山歌,时不时问:“舟哥,你说这红薯真能高产?”
“你见过亩产五千斤的红薯吗?”林舟撒种的手没停。
“五千斤?!”铁牛惊得差点把犁把扔了,“那不成精了?”
周秀莲“噗嗤”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夸张,能有三千斤就谢天谢地了。”
“放心,”林舟神秘一笑,“保准让你们惊掉下巴。”他用的可是后世改良的脱毒红薯种,配合戒指里的复合肥,五千斤只是保守估计。
正干着,坡下传来吵嚷声。铁牛直起腰一看,骂了句脏话:“娘的,王干事又带人来了!还带了个穿制服的!”
林舟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王干事跟在一个穿公安制服的男人身后,正往坡上走,手里还拿着个本子,像是在汇报啥。
“舟哥,不会是来抓你的吧?”铁牛把犁一横,摆出要干架的架势。
“别怕。”林舟示意大家继续干活,“他要是敢动手,就别怪咱不客气。”他悄悄摸了摸戒指,里面的瑞士军刀和卷尺都在,真要动起手来,自保绰绰有余。
没想到那公安走到地头就停下了,王干事跟在后面,脸色很不好看。
“林舟同志是吧?”公安同志伸出手,笑容挺和善,“我是县公安局的,刚才接到举报,说你私藏违禁品,特来核实一下。”
“违禁品?”林舟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同志说笑了,我一个农民,哪来的违禁品?”
“王干事说,你有来路不明的种子和化肥,涉嫌投机倒把。”公安同志拿出本子,“按规定,我们得搜查一下你的住处和试验田。”
“搜可以。”林舟往后退了一步,“但我有个条件,要是搜不出来,王干事得给我道歉,还得在公社大会上承认诬告。”
王干事立刻跳起来:“凭啥?我……”
“王干事。”公安同志打断他,“规矩就是规矩,诬告可是要负责任的。”
王干事悻悻地闭了嘴。
公安的搜查很仔细,从林舟的土坯房到试验田,连灶膛都扒开看了,别说违禁品,连多余的粮食都没找到——林舟早就把大部分物资转移到了后山的隐蔽山洞里,只留了点够吃的。
“同志,确实没发现啥。”搜查的小公安汇报道。
公安同志皱了皱眉,瞪了王干事一眼,然后对林舟道:“抱歉啊林舟同志,打扰你干活了。回头我们会严肃处理诬告的事。”
“没事。”林舟笑了笑,“都是为了工作。”
等公安把还想争辩的王干事拉走,铁牛才敢喘气:“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被抓呢!”
周秀莲也拍着胸口:“这王干事也太不是东西了。”
林舟望着两人狼狈的背影,眼神沉了沉。看来这王干事是不死心,得想个法子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铁牛,”他突然说,“明天跟我去趟县城。”
“去县城干啥?”
“找王干事的顶头上司。”林舟拿起锄头,“咱得让他知道,这试验田,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夕阳西下时,试验田已经扩展到三亩地。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新翻的土地上,像铺了层金子。林舟蹲在地头,抓起一把泥土,心里突然很踏实。
他以前总想着“躺赢”,能自保就好。可现在觉得,带着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好像比一个人藏着秘密更有滋味。
“舟哥,想啥呢?”铁牛递过来个窝窝头。
林舟接过来,咬了一大口:“想秋后给你娶个媳妇。”
“哎哎,舟哥你别取笑我……”铁牛的脸腾地红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正在收拾农具的周秀莲。
林舟笑了,没戳破。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灯火的村庄,心里盘算着明天去县城该找哪些人,该说哪些话。
这1958年的风,好像真的开始往暖里吹了。而他的储物戒指里,不仅藏着物资,好像还藏着整个村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