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红梅把抹布拧干,挂好,“有几个不爱看漂亮女人的?看看又能咋样?他还能真跟钰姐有啥?你越闹,越显得你小气,把他往外推。你得学聪明点,关起门来怎么都行,在外头,得给自家男人留点脸。你把他面子踩脚底下,他还能给你好脸色?”
张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红梅说得在理。她想起老刘最近连碰都不怎么碰她,心里一阵委屈,又一阵茫然。中年夫妻的床,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他在那头装睡,你在这头数羊。
“那我……我以后注意点。”她嘟囔着,算是听进去了一点。她好像懂了,男人要面子就像女人要漂亮,都是撑给外人看的。关起门来,谁还不知道谁几斤几两。
此时的县城百货大楼,人流如织,充满了节前的喧嚣。
齐莉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羊绒大衣,头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显得干练又优雅。她一手牵着穿得像个小粉团子的妞妞,一手拉着胖乎乎、穿着崭新阿迪达斯蓝色羽绒服的王强,正在挑选年货。
王强兴奋地指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妈!买这个!妞妞爱吃!”
齐莉笑着点头,目光宠溺。就在这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远处糕点柜台旁,她的丈夫王磊,正和一个年轻女人挨得极近。王磊穿着皮夹克,头发梳得油亮。
他身边那个女人——曼丽,裹着一件紧身的黑色短款皮草,下面穿着一条格格不入的、只到大腿根的皮裙,踩着高跟长靴,浓妆艳抹,身段妖娆。王磊的手,正亲密地搂着曼丽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逗得曼丽咯咯直笑。
齐莉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涌,眼前一阵发黑。她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猛地转过身,用身体挡住孩子们的视线。
原来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子,不是仇人递来的,是睡在身边的那个人,笑着捅进你心窝的。
“妈,你怎么了?”王强察觉到妈妈的异常。
齐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什么,妞妞是不是饿了?强子,妈妈带你和妹妹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好啊好啊!”妞妞欢呼。王强虽然觉得妈妈有点奇怪,但听到肯德基,也立刻点头。
在肯德基,齐莉给孩子们点好餐,把钱塞给王强:“强子,你带着妹妹在这儿吃,妈妈……妈妈刚刚看到一件外套,还想再去试试。”
王强嘴里塞着薯条,含糊地说:‘妈,我陪你去啊?’他隐约觉得妈妈的状态不对,那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
“不用!”齐莉声音有些尖锐,又立刻放缓,“你们乖乖吃,妈妈很快回来。”她摸了摸王强的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孩子们一眼,毅然转身离开。
她一走出肯德基,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她大步流星地冲向刚才那个柜台,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锁定在那对旁若无人的男女身上。
周围的人群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齐莉冲到曼丽面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死死揪住了她精心打理过的长发!
“啊——!”曼丽发出一声尖叫。
“臭婊子!偷人偷到老娘头上来了!我让你骚!让你贱!”齐莉所有的委屈、愤怒、隐忍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指甲狠狠往曼丽脸上抓去!曼丽以为抢到的是爱情,其实不过是别人嚼剩的甘蔗渣。甜味是暂时的,满嘴的纤维才是永恒。
王磊惊呆了,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拉架:“齐莉!你干什么!放手!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我跟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有什么好说的!”齐莉眼睛血红,死死瞪着王磊,“王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给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你就在外面搞女人!你对得起我吗?!”
她骂得极其难听,声音尖利,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曼丽被打得狼狈不堪,也开始还手,两个女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什么形象都不顾了。
两个女人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撕扯,像两条饿狗争抢一根没肉的骨头。最可悲的是,骨头还觉得自己很抢手。
王磊站在两个撕扯的女人中间,那一刻他既不是丈夫也不是情人,只是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完了,全完了。王磊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既怕齐莉闹大让他身败名裂,又恼曼丽不知收敛惹来这场祸事。两个女人他都想要,此刻却觉得两个都面目可憎。
他看着齐莉歇斯底里的样子,想起十年前她也是这般不顾形象地为他跟卖菜小贩吵架;看着曼丽精心打理的卷发现在被揪得乱七八糟,想起昨晚这头发还温顺地贴在他胸前。
男人的贪心像偷油的耗子,既舍不得碗里的,又放不下锅里的。等到两只碗都打翻了,才发现自己满身油污,里外不是人。
他下意识地想去护着曼丽,毕竟她更年轻娇弱;可齐莉眼中的绝望像把刀子,捅得他良心生疼。最后他选择站在原地,像个懦夫一样看着两个女人为他厮打——因为他突然明白,无论护着哪个,都证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就在这时,王强牵着妞妞找了过来。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妈妈像个疯女人一样和另一个女人撕打,爸爸在一旁狼狈地拉扯……他手里的可乐杯“啪”地掉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了一地。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父母扭曲的面孔,妹妹被吓哭的声音……王强一股热血冲上心头,他猛地冲了过去,没有去拉架,而是站到了妈妈身边,用他胖胖的身体隔开了曼丽,对着王磊,用变声期有些沙哑的嗓子吼道:
“爸!你还嫌不够丢人吗?!非要闹得全县城都知道你王磊抛妻弃子吗?!”
少年的怒吼,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王磊脸上。他看着儿子那双愤怒又失望的眼睛,看着周围人鄙夷的目光,那股气焰瞬间被浇灭了。
王强拉起披头散发、脸上带伤、还在啜泣的齐莉,又拉起吓坏了的妹妹,声音异常冷静:“妈,妞妞,我们回家。”
他没有再看王磊一眼,带着母亲和妹妹,穿过围观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稳。
那个平时插科打诨的胖少年,在这一刻,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岁。成长有时只需要一个瞬间——当你发现父母也是凡人,而且是很不堪的凡人。
县图书馆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张军仔细地擦完最后一排书架,走到主任办公室,领他这个月的工资。主任把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笑容和蔼。
张军接过,捏了捏厚度,心里有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收起,而是打开信封,当着主任的面,把里面多出来的几张钞票,仔细地数了出来,轻轻放回桌上。
“主任,这个月多的薪水,我都不能要了。”张军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知道是周也特地交代……但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主任愣了一下,想劝:“小张,你看你这孩子……”
张军打断他,语气诚恳:“主任,我干活,拿我该拿的工钱。多的,是施舍。我张军人穷,但志不短。以前不知道,钱已经给我妈和妹妹用了,算我借周也的。等我以后大学毕业,挣了钱,一定还他。但现在,这额外的钱,我一分也不能再要了。”
尊严这东西,对有的人来说是锦上添花,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最后的、唯一的城池,失守了,就真的一无所有。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主任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脊梁,叹了口气,没再坚持,把多出的钱收了回去。“行,小子,有骨气。”
张军拿着那份属于他自己的、薄薄的工资,走出了图书馆。天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张军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先去了市场。他用刚捂热的工资,在摊位前踌躇、比价,最后精打细算地买了几根最粗壮的甘蔗,几大包最蓬松的米花糖,还有一小包金贵的芝麻糖——这是特意给王强妹妹妞妞买的。最后,他称了点英子爱吃的、黄澄澄的香蕉。
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情义上,自己只剩一身风雪。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是懂得太深,才更要咬着牙,清清白白地活。
他穿着那件洗得颜色发旧、袖口有些磨毛的棉袄,在雪地里奋力蹬着车。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要把这些年货,一份份送到朋友手里。
先到“幸福面馆”。他把一份米花糖和一根甘蔗递给张姐:“张姨,快过年了,一点心意。”
张姐接过,看着小伙子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诚恳的眼神,心里那点因为老刘带来的不快都散了些,连声道:“哎呦,你这孩子!花这钱干啥!快进来暖和暖和!”
他又把另一份递给红梅:“梅姨,您的。”
最后,他把那挂香蕉递给正在擦桌子的英子,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英子,给你的。”
英子看到香蕉,眼睛一亮,接过,脸上绽开笑容:“呀!香蕉!谢谢你啊张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