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也和他身上时!
谁也没注意到,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张军,眼睛赤红,呼吸粗重,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豹子。
他一声没吭,猛地弯腰抓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半块砖头(可能是垫栏杆的),使出浑身力气,不是砸人,而是狠狠一下拍在黄牙青年脚下的地面上!
“啪嚓!”一声脆响!
冰屑四溅!破碎的冰块和砖头渣子崩起老高!
这一下太突然,太骇人!完全超出了小混混打架斗殴的范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黄牙青年吓得“嗷”一嗓子,猛地跳开,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他的两个同伴也惊得后退两步,看着一脸狰狞、手里还攥着半块碎砖头的张军,眼神里露出了惊疑和一丝畏惧。
这乡下小子是个愣的!不要命的!
整个冰场安静了一瞬。
张军胸口剧烈起伏,握着碎砖头的手因为用力而在发抖。他抬起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三个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绝:“来啊!”
老实人的心里有座佛,佛下压着魔。你若推倒了佛,就得面对魔。
周也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张军会爆发出如此凶猛的力量。他迅速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挡在张军前面,对着那三个被镇住的小混混冷冷道:“还不滚?等着开瓢?”
黄牙青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看周也,又看看他身后眼神吓人的张军,最终啐了一口:“妈的……疯子!算你们狠!走着瞧!”撂下句场面话,带着两个同伴灰溜溜地滑走了。
危机解除。
王强长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冰面上:“我滴妈呀……吓死我了……张军!你刚才太牛逼了!那一下!我靠!帅炸了!”
周也转过身,看着还在微微发抖的张军,眼神复杂,他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张军的胳膊:“……行啊你。”
张军像是被这一巴掌拍醒了,手里的半块砖头“哐当”掉在冰上。他看着周也和英子,脸上的凶狠迅速褪去,变回那个局促不安的少年,甚至有点后怕地低下头,哑声道:“……他们,不能欺负人。”
英子被张军那一下惊得捂住了嘴,但看到小混混被吓退,她立刻反应过来,冲到张军身边,不是害怕,而是急切地抓起他那只擦伤的手:“张军!你的手!流血了没?疼不疼?
张军的脸瞬间红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会摇头。
友谊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平时一百句漂亮话,抵不上危险时一步不退的并肩。
回去的路上,气氛不一样了。
滑了一场冰,又经历了那场风波,四个人都觉得又冷又饿。王强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嚷嚷:“不行了不行了,前胸贴后背了!英子姐,也哥,军哥,咱去喝碗热豆浆暖暖呗?我知道路口老李头家的豆浆磨得最香!”
周也瞥他一眼:“就你事儿多。”脚下却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蹬车。
英子也点头:“好啊好啊,我嗓子都喊干了。”她悄悄看了一眼张军的手,“喝点热的暖暖。”
路口避风处,支着个简陋的豆浆摊。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豆香味浓郁地飘散在冷空气里,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叫。老李头系着围裙,笑呵呵地给他们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乳白色的豆浆。
“多加糖!多加糖!”王强喊着,迫不及待地接过碗,烫得直吹气,还是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啊!活过来了!舒坦!”
四人围着摊子旁的小桌坐下,呵出的白气和豆浆的热气融在一起。
英子双手捧着粗瓷大碗,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她小口喝着,清甜的豆浆滑过喉咙,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紧张。
周也喝得相对斯文,但额角也微微冒汗。
张军安静地喝着,热豆浆让他冻得发白的脸色红润了些。
王强几口喝完,又跑去让老李头加了一勺,回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哎,你们说,刚才那仨怂货,会不会真叫人来堵咱们啊?”
周也嗤笑:“借他们十个胆。欺软怕硬的东西,碰上不要命的,比谁跑得都快。”他说着,看了一眼张军。
张军闷头喝豆浆,耳朵尖却有点红。
英子放下碗,很认真地说:“以后咱们还是尽量别惹他们。不过……要是他们再敢欺负人,咱们也不能怕!”她看了看身边的三个男生,“咱们四个在一起,就不怕。”
年少时的友谊,就像这冬夜的热豆浆,未必多么珍贵,却能在最冷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暖透你的手脚和心窝。
王强用力点头:“对!咱们四个!黄金搭档!所向披靡!下次军哥主攻,也哥策应,英子姐你……你就负责喊人!我……我负责……”他卡壳了。
周也接茬:“你负责倒地碰瓷,讹死他们。”
“哈哈哈哈”
“也哥!”王强哀嚎。
老李头又给王强加了一勺滚烫的豆浆,笑呵呵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慢点喝,管够。”
王强吸溜着豆浆,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说真的,军哥,你刚才抄砖头那一下,”他模仿着张军当时的动作,表情狰狞,“眼神跟要杀人似的!我当时腿都软了,不是吓的,是激动的!太爷们了!”
张军被说得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声音嗡嗡的:“我……我没想那么多……他们不能推你,也不能……不能抢英子东西。”
周也放下碗,看着张军,很认真地说:“以后别这么虎。那砖头要是砸偏了,或者对方也有家伙,吃亏的是你。”他顿了顿,加了一句,“不过,谢了。”
这四个字从周也嘴里说出来,分量极重。张军猛地抬起头,撞上周也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各自移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认可,在空气中悄悄流淌。
英子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她把自己碗里没动过的一个油炸糖糕夹给张军:“张军,你多吃点,补充体力。”又夹了一个给周也,“你也吃,刚才谢谢你挡前面。”最后看了一眼眼巴巴的王强,笑着把最后一个糖糕给他,“你也辛苦啦,负责……呃……吸引火力?”
王强嗷呜一口咬掉半个糖糕,含糊不清地说:“没错!我是肉盾!职业挨打!哎,英子姐,这糖糕真甜!”
王强吃得太急,糖糕里的糖浆滴到他棉袄前襟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擦,结果越擦面积越大,黏糊糊一片,哭丧着脸:“完了完了,我妈刚给我洗的棉袄!这下真完了,回家得混合双打了!”
周也嫌弃地递过一张粗糙的卫生纸:“擦擦吧,蠢得没眼看。”
英子笑得不行:“王强,你真是……走到哪都是戏。”
张军看着王强滑稽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和后怕彻底消散在朋友的笑闹里。
真正的友谊,不仅能共渡难关,还能在难关过后,一起笑话彼此的狼狈。它能将惊心动魄的冲突,消化成日后佐餐下酒的笑谈。
四人推着车走过路灯下,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就像说不清道不明的年少心事。
英子把随身听的一只耳机塞给张军:“给你听,任贤齐的,可好听了。”
周也推着车,没怎么说话,目光掠过英子递给张军耳机的那只手,眼神倏地暗了一下,像被风吹熄的火柴,只一瞬,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偶尔看一眼前面并排走着的英子和张军。
张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塞进耳朵里。陌生的、激昂的旋律涌入耳膜,他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心里那股澎湃的情绪好像找到了出口,眼睛有点发酸。他偷偷看了一眼英子明亮的侧脸,路灯的暖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忽然觉得,刚才那一下,值了。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抓起那块砖头。
走到岔路口,张军要回学校。
“张军,”周也忽然叫住他,从车把上挂着的袋子里掏出自己的随身听,递过去,“喏,这个给你听。”
张军愣住了,看着那个品牌随声听,没敢接。
“拿着。”周也语气有点硬,像是命令,又别开脸,“我听腻了。你不是爱学习吗?多听听,学学普通话。”
张军注意到随身听侧面贴着的动漫贴纸已经卷边——那是周也最宝贝的东西,现在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递了过来。
那随身听沉甸甸的,压在他手心,却把他心里那块一直往下坠的石头,忽然托住了。
王强起哄:“也哥!偏心啊!我也要!”
“滚蛋。”周也笑骂一句,把随身听塞到张军手里,蹬上自行车,“走了!”
英子也笑着冲张军挥手:“明天见!”
张军握着那盒还带着周也体温的随声听,站在路口,看着三个朋友吵吵嚷嚷远去的背影。寒风吹过,他却觉得心里滚烫。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刚才抓砖头时被碎冰划了一道小口子,已经结了痂。
这伤口,和他心里某些东西一样,也许会留下淡淡的疤,但此刻,一点也不疼。
他握紧随声听,转身朝学校走去,脚步前所未有的踏实有力。
他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县城冬夜的街道安静而寒冷,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随身听揣在怀里,硬硬的,带着周也的体温和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被平等接纳的暖意。
他想起冰场上英子急切关心他伤势的眼神,想起王强咋咋呼呼的吹捧,想起周也那句重重的“谢了”和递过来的随身听。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只能远远看着、默默羡慕的小沟村来的张军了。他好像真的走进了他们的圈子,成为了可以被依靠、被感谢的“军哥”。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胸腔里充满了某种滚烫的情绪,比刚才那碗豆浆更暖,更扎实。
他抬起头,呼出一大口白气,看着远处县一中模糊的轮廓,心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出一个念头:他要留下来。不仅要留在县城读高中,还要考上更好的大学。他要真正地、有底气地,和他们站在一起。
出身是老天发的牌,打法却在自己手里。他可以输在起跑线,但不能输在终点线。
青春的路,就像这冬夜的街道,昏暗寒冷,看不清太远的未来。
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像沿途的路灯,虽然不能照亮全部,却足以温暖你一段又一段的孤勇前行。
而每一次的并肩与交付,都在为下一个未知的转角,积蓄着照亮彼此的光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