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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跟着周也和王强,今天刚好周末,想来店里帮忙的。

王强一看这阵势,头皮发麻,但兄弟义气让他硬着头皮喊:“光、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嘛!”声音却有点抖。

周也没说话,他一步跨到英子身边,眼神锐利地盯住胡老板。他此刻的眼神,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压迫感。

胡老板被突然冒出来的三个半大孩子弄得一愣,随即嗤笑:“哪儿来的小屁孩?滚一边去!”说着伸手想推开英子。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周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狠劲,同时一把将英子往后拉,自己完全挡在了前面。

英子却挣脱周也的手,反而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迎着胡老板的目光,声音清晰有力:“我们已经报警了!派出所的人马上就到!你们要是现在不走,就是寻衅滋事!”她其实根本来不及报警,完全是急中生智的虚张声势。

就在这时,王强福至心灵,猛地掏出他那硕大的、像半块砖头似的大哥大(其实是他爸淘汰下来、时好时坏的老古董,他拿着充门面用的。)

他手忙脚乱地把那“砖头”紧紧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还死死捂住另一边耳朵,仿佛这样信号就能强点,一边跺着脚,对着根本没接通的电话扯着嗓子喊:“喂!喂!邓叔吗?听得到吗?我强子!对,就在舜耕街‘幸福面馆’!有几个流氓欺负我姨!您快多带点人过来!对!!情况紧急!” 他演得跟真的一样,还故意把“邓叔叔”(他爸的好朋友)叫得亲热。

青春就是一边嫌弃自己一无是处,一边又敢拿这具肉身去跟整个世界叫板。

英子突然抓起桌子上半杯水,猛地泼在自己脸上,水珠顺着头发滴下。她故意放大声音:“王强!再给邓叔叔打个电话,就说这帮人动手打女生了!我看他们今天敢不敢把我打死在这儿!”

英子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她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但她不能退,身后是她的妈妈和张姨。

女孩的成长有时只在一瞬间,当需要保护的人出现时,怯懦就会让位给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勇敢。

胡老板心里更打鼓了。他欺负平头百姓可以,但真要惹上有点关系的,他也发怵。他色厉内荏地撂下句“妈的,你们等着!这事没完!”,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眼看那帮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王强一直绷着的劲儿瞬间泄了。他“哎呦妈呀”一声,一屁股就瘫坐在地上,用袖子猛擦额头上的冷汗,拍着胸脯大口喘气:“吓死宝宝了!刚才我这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跳广播体操了!你们说我这演技,这临场发挥,不去考北京电影学院,是不是中国电影界一个巨大的、不可估量的损失?”

红梅和张姐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英子赶紧扶住妈妈,眼泪这才后怕地涌出来。

红梅看着女儿,又看看王强和站在那里、脸色依旧冷峻的周也,百感交集,一把抱住孩子们,刚才的委屈、恐惧,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张姐也抱着王强,哭得像个孩子。

张军因为去学校图书馆,确认假期勤工俭学的排班,来晚了。他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狼藉的门口(花盆被踢翻了),和惊魂未定、脸上带泪的众人。

听完事情经过,张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又一次来晚了!在妈妈和妹妹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学校;在红梅姨和张姨被欺负的时候,他在图书馆!他恨自己的无用,更恨的是,当他知道周也将英子护在身后的那个瞬间,心里除了感激,竟闪过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冰凉的嫉妒。他嫉妒周也那份与生俱来的底气,那份可以毫不犹豫挡在英子面前的资格。

他看着英子在冲突中磕出的淤青,又看着周也处事不惊的背影,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读书读书!读成个只会喘气的废物!你的分数能替红梅姨挡巴掌吗?” 他扶起花盆,把断掉的月季苗连带着根须上的泥土一起,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手帕包好,放进了口袋。

一种巨大的、名为“贫穷”和“无力”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甚至觉得,自己苦读的意义在哪里?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穷孩子的自尊和自卑是双生藤,缠得他喘不过气,一边拼命想挣脱,一边又被勒得更紧。

红梅萌生了退意,觉得这店可能真的开不下去了。英子看着妈妈灰败的脸色,心里又急又痛。

她偷偷跑到公用电话亭,给钰姐打了电话,带着哭腔说了事情的经过。

钰姐静静地听完,柔声安慰了英子几句,然后说:“英子,别怕,阿姨知道了。你做得很好,非常勇敢。”

就在红梅和张姐对着空荡荡的店铺发愁时,钰姐来了。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气质优雅,与这破败的小街格格不入。

她没直接去理论,而是先听红梅和张姐哭诉了一遍。

听完,她轻轻拍了拍红梅的手,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问:“那个胡老板,他饭店生意怎么样?”

“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张姐抢着说。

钰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她起身,对红梅和张姐说:“别急,我过去看看。”

在红梅和张姐担忧的目光中,钰姐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客再来”饭店。她没找胡老板吵架,而是像个普通客人一样,点了几个小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吃完,她叫来一脸戒备的胡老板结账。付钱时,钰姐状似无意地闲聊:“老板,你这味道还行,就是这店里……光线有点暗,桌椅也旧了。”

胡老板没好气:“没钱装修!”

钰姐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老板,你看,你这店位置其实不错。但这条街人气不旺,你一家独木难支。我妹妹她们在旁边开个面馆,品类不一样,说不定能把人气带起来。你们可以做套餐嘛,比如在你家点炒菜,搭隔壁一碗手擀面,或者反过来。客人觉得划算,都愿意来,生意不就盘活了?”

钰姐深知,对付胡老板这种人,讲道理是对牛弹琴,示弱是自寻死路。人性的弱点像房间的锁,你得找到对的钥匙。对贪婪的人,要让他看到利;对凶狠的人,要让他想到弊。

她顿了顿,看着胡老板闪烁的眼神,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和气才能生财。把邻居逼走了,你这店孤零零立在这儿,又能好到哪儿去?说不定……还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你说是不是?”

女人对付流氓,要么比他更流氓,要么让他变成你的伙计。

钰姐的话,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既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诱惑,合作共赢,又有不着痕迹的警告“不必要的麻烦”。她也没提昨天的冲突,却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胡老板愣了半天,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他这店半死不活很久了。与其斗气,不如……

他再抬头看钰姐,那气度那谈吐,绝对不是一般人。胡老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起笑:“哎呀,这位美女姐姐……您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是我老胡糊涂!糊涂了!回头我就跟那两个妹子她们说,以后都是邻居,互相照应!互相照应!”

欺软怕硬是人性里的痔疮,不疼,但让你坐立不安,总想找个软的垫子蹭一蹭。

他点头哈腰地把钰姐送到店门口,满心只想着赶紧送走这尊菩萨。

许是太紧张,没留神脚下,那只油光锃亮的皮鞋鞋跟,不偏不倚踩在了自己刚才吐的浓痰上。

“哧溜——啪叽!”

整个人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屁股墩儿,疼得他龇牙咧嘴,“哎呦!我操”地叫出了声。

这一幕,恰好被躲在幸福面馆窗子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偷看的王强瞧了个一清二楚。

他赶紧捂住嘴,整个人笑得缩成一团,眼泪都飙了出来,内心狂喊:“报应啊!活该!让你狂!这下屁股摔成八瓣了吧!”

钰姐回来,把情况一说,红梅和张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绝路就这样被钰姐几句话走通了?

“钰姐……你这……让我们怎么谢你……”红梅激动得语无伦次。

钰姐淡淡一笑:“谢什么。女人想干点事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记住,以后遇到事,硬碰硬是下下策,要学会借力打力。”

智慧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能让人自己把脸递过来求打。

小店终于恢复了装修。四个少年一起帮忙。

王强负责搬东西,扛个空纸箱也龇牙咧嘴,做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模样,逗得张姐哈哈大笑。

周也闷声不响地爬高爬低,挂窗帘,装灯泡,动作利落。

张军则埋头清理建筑垃圾,干得最卖力,仿佛要把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在体力活上。

英子像个快乐的小蝴蝶,给大家递水、擦汗。

她看到周也正踩在一个有点晃的木头梯子上挂窗帘,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喊:“周也,你小心点!别摔着!”

周也背对着她,正伸手去够挂钩,听到声音,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语气还是那股熟悉的冷淡:“管好你自己。” 但英子分明看见,他扶在窗框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脚下的动作也明显放慢、放稳了。

这时,王强扛着一个巨大的、空的包装纸箱,像只螃蟹一样横着挪过来,故意在梯子底下晃悠,扯着嗓子喊:“也哥!注意头顶!我方空投物资即将经过!代号‘强哥一号’,请求避让!重复,请求避让!”

周也低头看了一眼王强和那个滑稽的大箱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强子,你再在下面晃,信不信我让你变成胖头鱼?”

一直在旁边默默收拾钉子的张军,听到动静抬起头。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梯子旁,默默地将一把长短合适的钉子递向梯子上的周也,简单地说:“给,这种钉子牢。”

周也低头瞥了一眼,伸手接过:“嗯。”

英子的目光转向张军,见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连头发梢都湿了。她心里一软,走过去,很自然地用自己的袖子口去擦张军的额头,声音轻柔:“张军,歇会儿吧,看你累的,汗都流进眼睛里了。”

张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浑身一僵,脸“唰”地就红了,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笨拙地“嗯”了一声。

几乎同时,梯子上传来“哐当”一声闷响。是周也一失神,额头轻轻撞到了上方的窗框。他赶紧捂住额头,强装镇定,但通红的耳朵根出卖了他。

王强把大纸箱往地上一扔,精准捕捉到这一瞬间,立刻指着周也,发出爆笑:“哈哈哈!也哥!你练的是不是铁头功啊?挂个窗帘还得用脑袋开路?是不是这窗帘杆不听话,你给它点颜色看看?”

英子被王强逗得前仰后合,也忘了刚才给张军擦汗的尴尬:“强子你要死啊!周也你没事吧?”

周也捂着额头,从梯子上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冲王强咬牙切齿:“王、强!你、等、着!”

张军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看着英子笑得发光的侧脸,也忍不住低下头,偷偷地笑了。心里那份沉重,好像被这笑声冲淡了不少。

夕阳西下,小店终于被打扫得窗明几净。四个少年累瘫在刚擦干净的水泥地上。

英子变魔术般掏出一袋橘子。王强抢过一个塞嘴里,瞬间酸得五官皱成包子:“啊!——英子姐你这是买炸弹啊!”张军默默剥开一瓣递给英子:“这个甜。”周也突然抢过张军手里半个橘子塞进自己嘴里,面不改色地说:“一般。”

红梅煮了一锅面,大家围坐着,吃得稀里呼噜。

面条很简单,只有几根青菜,但每个人都觉得格外香甜。

王强吸溜着面条,含糊地说:“梅姨,等店开张了,我天天来捧场!吃成个大胖子!”

周也瞥他一眼:“你现在已经是了。”

英子笑着捶了周也一下。

张军也忍不住笑了。他看着身边的朋友,看着忙碌的红梅姨和张姨,看着这个他们亲手打扫出来的、充满希望的小小空间,第一次觉得,未来也许并非一片漆黑。

红梅看着这群孩子,看着这个被汗水、泪水和勇气冲刷出来的小小角落,鼻尖一酸,又忍不住笑了。

生活从来不会给你准备好一切再开场。它总是先甩你一个烂摊子,看你哭,看你怂,最后再看你是趴下,还是咬着牙,把它收拾成个能待人的地方。

幸福这东西,或许真就是一咬牙、一跺脚,从生活手里硬抢过来的一碗热汤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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