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太破费了!快坐快坐!”红梅连忙接过,心里感动。
张姐看到钰姐,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她可没忘,上次钰姐来家里吃火锅,老刘那眼珠子都快粘人身上了,回来好几天都没给她好脸色。她偷偷剜了旁边有些手足无措的老刘一眼。
老刘一看到钰姐,脸就红了...中年男人的心动像回光返照,明知道是死路一条,还是忍不住扑腾两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睛忍不住往那窈窕的身影上瞟。
这女人,跟电影演员一样,又白又嫩,哪像他家那个母老虎……他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喉咙有些发干。
男人的春梦分两种:得不到的女人,和回不去的青春。
张姐脸上堆起热情得过分的笑,声音拔高:“哎呦!钰姐!您这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这小店蓬荜生辉啊!”她上前一步,看似亲热地想挽钰姐的胳膊,实则用自己丰腴的身体巧妙地隔开了钰姐和老刘之间的视线。
妻子的敏感源于丈夫的不检点,没有一个醋坛子是平白无故打翻的。
“快坐快坐!老刘!死人啊!没看见贵客来了?还不去把咱家最好的茶叶泡上!” 她嘴上招呼着,眼角余光却像刀子一样剐着老刘。
老刘被老婆吼得缩了缩脖子,偷偷瞟向钰姐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的迷恋。这女人像橱窗里他永远买不起的奢侈品。
红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拉过张姐,递给她一壶刚烧开的水:“张姐,茶叶在左边柜子第二个格,你去拿一下,仔细别烫着。” 又对老刘温和地说:“刘哥,后厨的骨头好像快熬干了,你去看看火,那个要紧。”
红梅的世界曾被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如今这方寸小店,就是她重新为自己和女儿挣来的疆土。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在这里掀起风浪,无论是外人的闲言碎语,还是自家人的心魔作祟。
老刘正臊得无处容身,得了这话,如蒙大赦,低着头就要往后厨钻。
常松把烟摁灭,站起身,嘴角绷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也跟了上去。
两人立在咕嘟翻滚的汤锅前。常松没说话,摸出烟,先递了一支给老刘。老刘接烟的手都在抖,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
常松自己也点上,深吸一口,然后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像是实在没忍住,从喉咙底发出一声闷笑:“啧……”
就这一个“啧”字,什么都说了。像一根小针,轻轻扎破了老刘鼓胀的尴尬。
真正的兄弟情谊:我知道你裤裆里那点事,但我会帮你把拉链拉好。
老刘的脸瞬间红了,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汤锅里。他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可眼睛刚才就是管不住。
常松也不点破,就陪他站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后厨里只剩下汤锅的咕嘟声和两个男人沉默的吞云吐雾。
周也一进店,眼睛就四处搜寻,没看到想见的人,忍不住问红梅:“梅姨,英子呢?”
红梅一边招呼钰姐,一边回答:“去给张军送饭了呀。”
“她天天给他送?”周也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有点冲。
红梅没在意:“对啊,张军那孩子一个人在这边,能照顾就照顾点。”
周也脸色沉了下去,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酸涩涩的。他不喜欢英子对张军那么好,那种好,让他有种领地被人侵犯的感觉。
王强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插话:“也哥,你查户口呢?英子姐心地善良,关爱同学,那是美德!梅姨,快给我们下面吧,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要大碗炸酱面,加双份肉酱!”
红梅赶紧招呼钰姐坐下,拿来菜单:“钰姐,你看看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这时,英子和张军一起走了进来。英子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马尾辫一甩一甩。张军跟在她身后,目光沉静。
周也看到他们并肩进来的样子,眼神更冷了几分。英子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周也,王强,钰姨,你们怎么来了?”
周也哼了一声,语气有点冲:“怎么?不欢迎我?我们不能来?”
英子莫名其妙被怼,也不甘示弱:“吃枪药了你?说话这么冲!我爱欢迎谁欢迎谁,不欢迎找茬的!”
“谁找茬了?我说什么了?”
“你脸上就写着‘找茬’俩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往常一样斗起嘴来。王强在一旁看得直乐,张军则默默走到一边。
张军对红梅说:“梅姨,张姨,你们吃饭吧,碗我来刷。”说完,不等红梅拒绝,就径直走进了后厨。
穷孩子的懂事都是被迫的,除了勤快,他一无所有。
红梅招呼大家把两张小方桌拼在一起。桌上很快摆满了食物:给钰姐单独做的一份精致的鸡丝凉面,红油亮汪汪的;给周也和王强的大碗炸酱面,肉酱堆得冒尖;给常松和老刘的牛肉面,汤浓肉烂;还有几碟小菜——拍黄瓜、凉拌海带丝、红油泡菜,色彩分明,看着就开胃。
坐座位时,张姐硬是把老刘按在离钰姐最远的位置,自己则隔在中间。老刘低着头,不敢再看钰姐那边。
张姐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不停地给钰姐夹菜,嘴上说着“钰姐你尝尝这个”,心里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她防的不是钰姐,是自家男人那管不住的眼珠子。女人的战场不在外面,就在这饭桌的方寸之间,筷子是她的矛,碗碟是她的盾。
钰姐何等聪明,岂会看不出这阵仗?她只是优雅地小口吃着,偶尔抬眼,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对紧张的夫妻,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天鹅从不理会池塘里青蛙的喧闹,她只是来吃碗面,顺便看看这人间烟火里的小小悲欢。
常松给红梅夹了一筷子凉面:“你尝尝这个,味道调得不错。”红梅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周也故意坐在英子旁边。吃面的时候,他把自己碗里的肉酱拨了一大半到英子碗里,动作自然,语气却别扭:“太咸了,吃不完。”
英子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酱,愣了一下,脸微微发热,嘴上却不服软:“嫌咸你还加双份?毛病!”话是这么说,她却没把肉酱拨回去,低头吃了起来。
周也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王强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地说:“英子姐,这炸酱面,绝了!比我妈做的好吃一百倍!”
小方桌下,空间逼仄。周也的长腿“不小心”碰到了英子的膝盖。英子像被电到一样,猛地想缩回,周也却仗着腿长,看似随意地调整坐姿,实则将她的小腿轻轻夹住,不许她逃开。
英子脸上腾地烧起来,心跳如擂鼓。她偷偷瞪了周也一眼,用眼神警告他:放开!
周也接收到她的目光,非但没松,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痞气的笑。他假装低头吃面,桌下的腿却更用力地贴紧了她的。那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烫得英子心慌意乱。
“你……”英子刚想开口,周也却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眼睛里,语气带着点挑衅,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看我干嘛?面不好吃?”
他的眼神太直接,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又莫名脸热的情愫。英子到嘴的话卡住了,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只能慌乱地低下头,用力搅动着碗里的面条,小声嘟囔:“……谁看你了,自恋狂!”
这一切,都被在后厨水池边默默刷碗的张军,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得一清二楚。
水龙头哗哗地流,冰冷的水溅在他手臂上,他却感觉不到凉。心脏那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他看见周也拨给英子的肉酱,看见英子虽然嘴上嫌弃却微微泛红的耳尖,看见桌下他们挨在一起的腿……
原来,人和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城乡差异,不是贫富差距,而是我满手油污刷着碗,你笑语嫣然吃着面。
他用力刷着手里的碗,瓷碗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他想起英子刚才在图书馆,那么坦荡地说他们是“铁哥们”。原来,在她心里,他永远都只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来自乡下的“发小”。
英子偶尔会探头进后厨,清脆地喊:“张军,别刷了,先出来吃饭!” 这世上的单相思,大多是一个人的盛宴,两个人的残局。她的眼神干净得像山泉水,里面有关心,有催促,唯独没有他渴望看到的那一丝不同。
张军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好。” 他不敢出去,怕自己控制不住眼神,怕那份藏不住的卑微和爱慕。
暗恋是穷人的奢侈品,买不起,放不下,还要假装不需要。
水声哗哗,冲刷着碗碟,也冲刷着少年无人知晓的心事。门帘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帘外,是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是亲友谈笑的温热嘈杂,是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拼起的木桌上投下的明亮光斑。
那里有常松递给红梅的那筷子凉面,有周也别扭拨出的半碗肉酱,有王强调侃时喷出的饭粒,也有英子毫无阴霾的、看向每个人的灿烂笑容。
帘内,水汽氤氲,只有他,和一颗在冰冷水流中反复浸泡、沉浮不定的心。他听着她的笑声,像隔着千山万水。
生活总爱把悲欢挤在同一屋檐下。
炉灶上的汤依旧咕嘟着,前厅的欢语因它更暖,后厨的寂静因它更沉。
这人间烟火,或许呛人,或许熏得人流泪,但它真实、顽强,且从不吝啬于给予最朴素的慰藉。
它不说宽慰的话,只是沉默地沸腾着,告诉你:日子还长,流水不停,灶火不熄。
昨天的残羹冷炙倒掉,今天的酸甜苦辣盛满,明日,旧碗碟里,自有新的故事悄然盛放。
而成长,就是终于学会了,在碗碟的碰撞声和心底的海啸声中,稳稳地,端起自己那碗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