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敷衍地亲了亲,眼神游移:“急什么?现在这样不挺好?”他不由分说地翻身又压上去,动作里带着中年男人在年轻肉体上寻找存在感的、近乎蛮横的急躁。
曼丽半推半就,发出娇嗔。一番云雨过后,王磊靠在床头,点了支烟,烟雾缭绕。曼丽依偎在他怀里。
“曼丽,今天我女儿过生日,我得回去。”王磊吐着烟圈说。
曼丽身体一僵,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你忘了?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啊!”
王磊愣了一下,随即拍拍她的脸:“明天给你补,乖。我答应过我女儿了,必须得回去。”他起身下床,从丢在椅子上的裤子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放在床头柜上,“拿着,自己买点喜欢的。”
出轨的男人都擅长分区管理,情人是宾馆,按时计费;家是祖宅,牌位得供着。
曼丽盯着那几张粉红色的钞票,它们像几记无声的耳光,扇得她眼泪快要下来。
原来她不是他的例外,只是他婚姻疲倦时,路过的一片阿司匹林。
婚外情的开始,总是男人先解皮带;婚外情的结束,永远是女人先动真心。
王磊穿好衣服,走到床边,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嘴唇,又亲了亲额头、鼻子,最后隔着床单在她胸脯上蹭了蹭,语气带着敷衍的温柔:“对不起宝贝,我回去了,你中午好好吃饭。”
门“咔哒”一声关上。
曼丽维持着那个姿势,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她猛地抓起那几张钞票,用力揉成一团,狠狠砸向门口,然后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还残留着王磊气息的枕头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生日?他眼里只有他女儿!我算什么?一个用钱就能包月的消遣?给点甜头就摇尾乞怜的宠物?
第三者就像男人婚姻这碗汤里额外加的辣油,尝着刺激,但没人会只喝辣油。正餐永远是家里那碗,哪怕早已寡淡无味。
幸福面馆里,午饭时间过了,店里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吊扇徒劳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红梅在厨房里做员工餐,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张姐在摆碗筷。老刘坐在吊扇正下方的椅子上,拿着个硬纸板使劲扇风,汗水还是顺着鬓角往下淌,眼神有点发直,看着门口。
张姐摆好筷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扇扇扇!就知道扇!跟个傻狗似的伸着舌头喘气!有点眼力见没?去把那边桌子擦擦!”
老刘“哦”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去拿抹布。
这时,张军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穿了件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下面是条灰色的薄裤子,洗得干干净净。车篮里放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个滚圆的西瓜和一把黄澄澄的香蕉。
他刚停好车,英子就看到了,赶快从店里跑出来,裙摆飞扬。
“张军!”她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你又买香蕉了?我最喜欢吃香蕉了!”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亮。
英子的美是不自知的,像山野间的风,自顾自地清新流畅,却能让遇见的人心头一颤。
张军看着她,腼腆地笑了笑,额头上也有细密的汗珠。他知道她爱吃,所以每次来,只要有钱,总会带一把。
“张姨,刘叔,红梅姨。”张军跟店里的人打招呼。
英子提着西瓜和香蕉往里走,边走边说:“我以为你中午不来吃呢,我还想着给你送过去。”
张军跟在她后面:“我今天就四个小时的班,想着自己来吧。”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怕我不来,回头你又要顶着太阳去给我送饭。”
英子回头冲他一笑,没说话。
少女的世界很大,梦想、未来、远方都在发光;而少年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得下一个她的背影。
张姐看着两人,眼睛一亮,故意拔高声音打趣:“哎呦喂!咱们张军就是会心疼人!长得又帅,人又贴心,性子又好!张军,你跟姨说实话,你是不是就喜欢我们英子这样的姑娘啊?”
张军的脸“唰”地就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低着头,不敢看英子,更不敢看红梅。
红梅在厨房门口听到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又进去了。
灶上的水咕嘟咕嘟地滚着,她望着那团白蒙蒙的蒸汽,忽然觉得张军那孩子,就像他常送来的这些瓜果——真心是甜的,分量是实的,可终究是些地里长的、季节性的东西,当不了女儿一辈子的主粮。
她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歉疚,随即被更坚硬的理智压了下去。这世道,容不下只靠真心就能饱腹的日子。
老刘擦着桌子,瓮声瓮气地打圆场:“张军,快来坐,歇会儿。红梅,面快好了吧?”
红梅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快了。”
她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油正热。
她把切好的西红柿倒进去,“刺啦”一声,油烟升起。她拿着锅铲翻炒,动作有些急。也许是太热,也许是心里装着事,她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前发黑,脚下发软,手里的锅铲没拿稳,“咣当”一声掉在锅里,整个人晃了一下,赶紧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灶台边缘,才没摔倒。心脏“咚咚”狂跳。
“妈!”英子正好端了空盘子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冲过来扶住她,“你怎么了?”
张姐也端着面碗进来,一看这情形,赶紧把面碗往台子上一放,凑过来:“红梅?咋了?是不是中暑了?”她伸手摸了摸红梅的额头,一手的汗。
红梅摆摆手,喘了口气,声音有点虚:“没事,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热,头晕了一下。”
张姐把她扶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端起那碗刚出锅的面:“下次这样的活我来干!太热了!你歇着!”她看着红梅苍白的脸,眼珠转了转,语气热络起来,“其实我炒的也还行,要不你以后在旁边教教我?我也能帮你分担分担。”
我的老天爷,可别是真累出啥毛病了!这店刚有点起色,她要是倒下了,我一个人可抓瞎!面怎么揉?浇头怎么炒?客人来了我应付得了吗?关一天门就亏一天的钱啊!我得赶紧把技术学到手才行!
红梅靠在墙上,缓了口气,看着张姐,勉强笑了笑:“好。我也不是很累,可能就是热的。”
张姐没接话,端着面出去了。
红梅和英子也一前一后出来。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开始吃面。
红梅拿起筷子,挑了根面条,刚送到嘴边,一股油腥味直冲鼻腔。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赶紧放下筷子,捂住了嘴。
“妈!”英子立刻放下碗,把水杯递过去,“喝点水!是不是中暑了还没好?”
张姐停下咀嚼,眼神锐利地在红梅脸上扫来扫去。
老刘和张军也停下了动作,看着红梅。
红梅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压了压,摆摆手:“没事,吃饭吧。”她重新拿起筷子,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张姐眼珠骨碌一转,放下筷子,用一种刻意装出来的随意语气对红梅说:“红梅,你去瞅瞅卫生间那下水道,好像有点不通畅,我刚才想跟你说来着,一转头给忘了。”
红梅愣了一下:“卫生间?下水道没事啊?”
张姐站起身,拉着她的胳膊:“你跟我来看看嘛!就看一下!”说着,不由分说地把红梅往卫生间方向拉。
红梅只好跟着她过去。
卫生间里,张姐关上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红梅,你跟我讲实话,你有多久没来身上了?”
红梅被问得一愣,脸上有点不自然:“我?我从年轻的时候,十来岁开始,身上就不准。这几十年了都不准的,前前后后没算过。”
张姐一拍大腿,语气笃定:“你肯定是有了!我生过两个孩子,我有经验!我以前就是这样的!要么晕,要么吐!”
红梅脸色一变,声音都提高了:“怎么可能?你别瞎说!我从来都没……”她话说一半,猛地刹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带着慌乱补充,“……我自打生完英子之后,身体就彻底坏了。我怎么可能怀孕?你别瞎说!再说我都四十二了,是奔五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怀孕?”
张姐撇撇嘴,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只要能来身上就能怀!你们俩只要能干事就能怀!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红梅又急又臊,脸涨得通红:“你别瞎说!这话千万别在英子面前说!”
张姐敷衍地点头:“哦,好好好,我知道。”
门外,英子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手紧紧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她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手脚冰凉。
怀孕?妈妈?怎么可能?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身体受得了吗?万一……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常叔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妈妈……还会像以前那样只疼我一个吗?我是不是……要变成多余的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突然被宣告多余的旧家具,摆在光鲜的新房里,碍眼,又不知道会被搬去哪里。
怀孕?真的可能吗?和常松……我们是从来没有避过孕……如果是真的……常松会高兴吧?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的。英子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他对英子没得说。可要是真有了……我这身体……英子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妈妈不要她了?
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盼悄悄探出头。如果真有了,是常松的孩子,是他们俩共同的血脉,是不是……才算对这个家,对常松,有了一个“真正”的交代?
二婚女人的底气,有时候不是丈夫的爱,而是能为他生个孩子。
张姐看着红梅变幻不定的脸色,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看她这反应,八成是有了!我的天!四十二了,这可是高龄产妇!危险着呢!以后这店里的重活肯定不能让她干了,油烟也不能多闻。那剩下这些活儿怎么办?揉面、炒浇头、招呼客人、算账……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请人?那得多大开销?这刚赚几个钱?不干?关门?那我投进去的钱怎么办?我这后半辈子的指望怎么办?
合伙生意最怕两样:一是离心,二是添丁。离心要钱,添丁,可是要命。
她脸上堆起关切的笑,拉着红梅的手:“你呀,回头偷偷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不就知道了?万一真的怀上了。”心里却盼着最好是假的。
人性能量守恒,朋友的喜讯,常常是扎进自己心里的一根刺。
红梅心神不宁地点点头:“肯定是假的,不要乱讲了。这么大年龄了,丢死人了。”她推开卫生间门走出来。
英子早已迅速退回餐桌旁,拿起筷子,低着头,假装专注地挑着碗里的面条。
张姐跟在红梅后面出来,脸上恢复了平时的爽利,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老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闷声问:“你们俩干嘛呢?去卫生间看什么东西?看半天也不回来。”
张姐立刻把矛头对准他,嗓门又亮起来:“你吃你的吧!哪都有你!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英子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到张军碗里,又给妈妈夹了一筷子,声音尽量平稳:“妈,张姨,刘叔,吃饭。”
红梅也拿起筷子,给英子碗里夹了块最大的鸡蛋,声音有些哑:“嗯,吃饭。”
五碗面,五种人生,
汇聚于这方名为“幸福”的屋檐下。
蝉鸣是时间的旁白,诉说着春去秋来。
人生有几种味道?
筷子起落间,咸淡自知。
红梅碗里的,是中年回甘的涩;
英子筷下的,是青春初熟的酸;
张军咀嚼的,是生活本真的苦;
张姐吞咽的,是岁月熬煮的辣;
老刘品尝的,是沉默酿造的咸。
命运是最高明的厨子,它从不问口味,只按四季更替上菜。
有人尝出希望,有人品出无常。
面汤蒸腾的雾气里,
昨日已成调味,明日尚在灶上。
我们举箸,相视,咽下各自的那一份。
然后,继续等待下一碗滚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