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打翻的墨汁,顺着窗棂一点点漫进店里,将桌椅、货架都晕染成深浅不一的剪影。墙上挂着的老式石英钟外壳有些斑驳,指针在表盘上“滴答滴答”地沉稳走着,每一声都像是在丈量着深夜的静谧,最终稳稳指向了十一点半。肖红面前的啤酒瓶已经空了三个,瓶身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瓶壁蜿蜒流下,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的脸颊泛着酒后的绯红,像熟透的苹果,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朦胧的水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倦意。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泪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软糯:“姐,陈炎,我这眼皮子都快粘在一起了,实在撑不住了,先去里屋补觉。你们俩也别聊太晚,尤其是姐,明天还得早起给‘家家乐’超市送货呢,听说他们今天要提前半小时收货。”
白凤凤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当”声。她伸手帮肖红理了理滑落至额前的刘海,指尖触到肖红温热的皮肤,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宠溺:“去吧,衣柜最上层放着那床浅蓝色的薄棉被,是你上周说喜欢的那款。晚上降温,记得把被子盖到胸口,别像上次似的踢被子着凉,第二天又鼻塞打喷嚏的。”肖红含糊地应了一声,像只困倦的小猫,脚步有些虚浮地晃向内屋,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没过一会儿,里屋就传来了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夹杂着偶尔的轻哼,想来是真的被酒精和一整天的疲惫彻底淹没了睡意,睡得格外香甜。
店里瞬间只剩下陈炎和白凤凤两人,喧闹过后的安静像一层柔软的薄纱,轻轻笼罩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烧烤的孜然香和啤酒的麦芽香,混合着货架上大米面粉的谷物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温馨的味道。白凤凤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指尖捏着空酒瓶和串着竹签的锡纸盘,动作缓慢而轻柔,每一个抬手、弯腰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弧度,生怕动静太大吵醒里屋熟睡的肖红。她将空酒瓶码放在墙角的纸箱里,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又用纸巾仔细擦拭着桌面的油污,连溅落的一点烧烤酱汁都不放过。陈炎坐在原位没动,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昏黄的灯光从头顶的灯泡洒下,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柔和的下颌线和小巧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阴影,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颤动,连带着收拾东西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显得格外温婉动人。他沉默了几秒,看着白凤凤忙碌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还是忍不住开口:“凤凤姐,今天把合作的细节聊得这么透彻,我这心里才算真正踏实下来。说实话,来之前我还在心里打鼓呢,琢磨着你要是觉得农产品收购风险太高,或者觉得我一个年轻人不靠谱婉拒了,我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找谁搭伙。毕竟像你这样既懂渠道又懂品质把控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白凤凤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他,手里还捏着半张没擦完的纸巾。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和温和:“我可不是那种畏首畏尾怕风险的人。你这孩子第一次来店里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眼神亮堂,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实诚劲儿,不像是那种油嘴滑舌的人。而且你聊起收购点的规划时,条理清晰,连村民的产量、运输的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跟你合作我心里有底。再说了,农产品这行我摸爬滚打了五年,从一开始跟着别人送货,到后来自己开这个小店,哪里是门道哪里是坑都门儿清。只要咱们把品质关把严,确保送出去的每一斤蔬菜、每一袋粮食都是新鲜优质的,把现有渠道维护好,再慢慢拓展新客户,想不赚钱都难。”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这店虽然小,但也算积累了不少老客户,他们都信得过我的货,这也是咱们合作的底气。”
她转身走到柜台后,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封皮的账本,封皮上用钢笔写着“凤凤农产品供货明细”,字迹娟秀有力。她轻轻翻开账本,纸页因为经常翻阅有些微微卷起,上面还带着淡淡的墨水香和一丝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你看,这是我这半年的供货明细,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家家乐’超市每月固定要八千斤蔬菜,其中西红柿和黄瓜占六成,他们家这两种菜卖得最好,尤其是夏天,几乎供不应求;‘好又多’超市需求量少点,五千斤左右,但他们偏爱绿叶菜,像菠菜、油麦菜、生菜这些,每周都要送两次新鲜的;还有街口那几家小饭店,‘老李家菜馆’‘香味居’,加起来每月也能走三千斤的量,他们主要要些耐储存的土豆、白菜、萝卜,还有用来做配菜的葱姜蒜。”她用手指着账本上的数字,继续说:“咱们村这一季的西红柿、黄瓜、茄子产量刚好能接住这些订单,等下半年玉米、苹果成熟了,周边村子看到咱们赚钱了,肯定也愿意加入进来。到时候咱们再对接学校和工厂食堂,那些地方需求量大,对品相要求没那么高,只要价格合理、供货稳定,肯定能谈下来,到时候咱们的规模就能翻一番。”
陈炎凑过去低头看账本,身体微微前倾,鼻尖几乎要碰到账本的纸页。只见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每一笔供货日期、品类、数量、单价、总价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对方超市的验收人签字、送货时的天气情况都备注在旁边的空白处。比如6月15日那笔给“家家乐”超市的送货记录,旁边还写着“雨天路滑,运输延迟20分钟,验收时西红柿有5斤轻微磕碰,折价处理”。他忍不住赞叹:“凤凤姐,你这细心劲儿真让人佩服,账本记得比我上学时的课堂笔记都清楚。我上学那会记笔记,总是记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到期末复习都找不到重点。以后收购点的账目交给你管,我绝对一百个放心,连查账都省了,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他的语气里满是真诚的钦佩,眼神亮晶晶的看着白凤凤。
白凤凤被他夸得脸颊微微泛红,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连忙合上账本,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就是做这行久了,养成的习惯罢了。干咱们这行,账目不清容易出纠纷,所以每一笔都得记仔细了,心里才踏实。”她把账本放回抽屉,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陈炎说:“对了,你刚才说的收购点场地,村东头那个废弃仓库我有点印象。去年秋天我去村里送过一次货,路过那个仓库,看着墙皮都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玻璃也破了好几块,用塑料布蒙着。屋顶是不是也有点漏雨?我记得当时好像看到仓库门口有几处水渍。要不要找镇上的装修队简单翻新一下?不然赶上梅雨季,雨水多,农产品堆在里面受潮发霉,损失就大了。到时候不仅赔本,还可能影响咱们的口碑,得不偿失。”
“你这提醒太及时了!”陈炎一拍大腿,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又赶紧压低音量,有些懊恼地说:“我光顾着看仓库离国道近、运输方便,门口还有块空地平放货车,倒把房屋状况这茬给忘了。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上次去看仓库的时候,确实看到墙角有几处霉斑,当时还以为是以前漏雨留下的,没太在意。”他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明天一早我就联系镇上的王装修队,王队长是我远房表哥,做事靠谱,收费也公道。我让他带着人先去仓库看看,重点补补屋顶的瓦片,把破窗户换成新的铝合金窗,再把墙面重新刷一遍防潮漆。里面搭几个结实的铁架货架,分层放不同的农产品,避免堆在一起压坏。再买两台精准点的电子秤,一台放在门口称重,一台放在屋里复称,免得出现重量误差。争取一周内把收购点的基础硬件弄好,不耽误下月初西红柿、黄瓜采收。”他越说越具体,眼神里充满了干劲,仿佛已经看到了翻新后整洁有序的收购点。
两人又围绕收购点的细节聊了起来,话题像发散的藤蔓,越扯越广。从每天的收购时间定在清晨六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村民们刚采摘完新鲜的农产品,既保证了新鲜度,也不耽误他们白天的农活;到安排村里的王叔负责称重,王叔为人老实巴交,做事细心,村里人都信得过他;李婶负责分拣,李婶在家种了十几年菜,一眼就能看出蔬菜的好坏,哪些是一级品、哪些是二级品,分毫不差。再到联系哪家运输队价格公道又准时,陈炎提到镇上的“诚信运输队”,队长老张跑运输多年,路线熟,货车也都是保养得很好的厢式货车,能保证农产品在运输过程中不受损;连装蔬菜的竹筐要选多大尺寸的都一一讨论清楚,最终决定选直径五十厘米、高四十厘米的竹筐,既方便搬运,又不会因为堆得太高压坏底层的蔬菜。不知不觉间,墙上石英钟的指针已经滑向了十二点,表盘上的数字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白凤凤打了个带着水汽的哈欠,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眼底泛起淡淡的红血丝,声音也带着几分疲惫:“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你今晚就在这住吧,外屋墙角有张折叠床,是我去年买的,平时客人来了偶尔住一下,我去给你拿床被子。”
陈炎连忙站起身摆手,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用麻烦了凤凤姐,我开车回去也就二十多分钟,现在路上车少,路灯也亮,很快就到了。再说我家里还有老妈和妹妹等着呢,虽然她们都睡了,但我回去晚了还是有点不放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开车技术好,你放心,肯定安全到家。”
“那可不行!”白凤凤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持,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么晚了路上黑漆漆的,就算路灯亮,万一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再说你刚才喝了三瓶啤酒,虽然量不算多,但酒精在体内代谢需要时间,酒驾可是绝对不能碰的红线,对自己不负责,也对别人不负责。”她走到陈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又缓和下来:“听我的,就住这一晚。折叠床虽然窄了点,但铺厚点被子也舒服,凑合一晚没问题。明天早上我还要去送货,正好顺路把你捎到收购点,省得你再绕路。”她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态度又诚恳,让陈炎无法拒绝。
见白凤凤态度坚决,陈炎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点头答应下来:“那好吧,麻烦你了凤凤姐。”白凤凤脸上露出笑容,转身走进内屋。没过多久,她抱出一床印着浅蓝色碎花的被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仿佛能闻到午后阳光的味道。她走到墙角,把折叠床展开,床架发出“咔哒”的声响。她弯腰把被子铺在折叠床上,用手抻平边角,连褶皱都一一抚平:“这被子是我上个月刚买的,在镇上的‘家纺大世界’买的,纯棉的布料,睡着舒服。还没盖过呢,干净得很。晚上要是觉得冷,就把你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盖上,别冻着了。”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陈炎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夹克。
“真是太谢谢你了,凤凤姐。”陈炎看着铺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像有温水在胸腔里缓缓流淌。他走到折叠床边,伸手摸了摸被子,布料柔软细腻,触感极佳。“今天不仅麻烦你聊了这么久合作的事,耽误你休息,还让你破费买房子,我这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了。那笔钱不是小数目,你拿着买房,我怕会影响你店里的资金周转。”他有些担忧地看着白凤凤,毕竟农产品店的运营也需要流动资金,要是因为买房导致资金链断裂,就得不偿失了。
白凤凤笑着摆摆手,走到椅子边坐下,身体微微向后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跟我客气什么。咱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嘛。再说这钱是你预支的合作分红,又不是白给我的,等咱们的收购点走上正轨,利润稳定了,我很快就能‘还’上。”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的夜色,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声音轻了几分,带着一丝回忆的怅惘:“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想法,敢闯敢拼,还有家人在背后支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孤儿院门口捡塑料瓶换钱呢。那时候孤儿院的条件不好,冬天没有暖气,晚上睡觉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和肖红挤在一张小床上互相取暖。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安稳的住处,不用再担心风吹雨淋,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陈炎倾诉积压已久的心事。
陈炎看着她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放缓语气安慰道:“凤凤姐,过去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别再想了。以后有我和肖红陪着你,咱们一起把收购点做起来,赚了钱买个宽敞的房子,你和肖红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漂泊的日子了。”
白凤凤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湿润压下去,点点头露出笑容:“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对了,肖红这孩子性子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特别敏感。她小时候被领养过一次,后来又被送回孤儿院,打那以后就总怕被人抛弃。你以后要是收购点缺人了,就多带着她点,她脑子灵光,学东西快,就是有时候有点小懒散,得稍微提点着点。”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陈炎认真地点头,“肖红性格活泼,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有她在收购点,肯定能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气氛错不了。到时候我让她跟着你学记账,你多教教她,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独当一面了。”
两人又坐在椅子上聊起了往事,白凤凤说起她和肖红在孤儿院时,冬天挤在一张小床上取暖,分享一个馒头;说起第一次打工领到工资,两人买了一碗牛肉面,你推我让半天都舍不得吃;说起一起租住在十平米的小屋里,夏天没有空调,就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吹晚风。陈炎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话安慰她,或者分享自己小时候在村里的趣事。不知不觉间,白凤凤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一点一点的,最后靠在椅背上彻底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
陈炎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白凤凤的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生怕吵醒她。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熟睡的脸上,显得格外平和。陈炎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农产品收购点做好,让白凤凤和肖红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真正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他走到折叠床边躺下,盖上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虽然床很窄,翻身都得小心翼翼,但心里却格外踏实。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上铺成一片细碎的银辉,店里安静得能听到石英钟“滴答”的走动声,还有里屋肖红和椅背上白凤凤轻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陈炎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收购点开业的场景——村民们推着装满蔬菜的小车排着队,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他和白凤凤、肖红忙着称重、记账、指挥运输,虽然忙碌却充满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