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第一次听见井里的哭声,是在他搬进外婆家的第三个晚上。
那口井在老院西墙角,青石板围边被岁月磨得发亮,井绳上的毛刺挂着些说不清的黑褐色污渍。外婆总说天擦黑就别靠近,可十五岁的小明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尤其那晚他和同村的小刚约好偷摘后院的石榴,路过井边时,一阵细碎的哭声顺着晚风飘进了耳朵。
“你听见没?”小明拽住小刚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小刚正踮着脚够石榴枝,闻言愣了愣,侧耳听了半天,只摇摇头:“哪有声音?你别吓我,这老院本来就邪乎。”可小明听得真切,那哭声像个小姑娘,细细软软的,裹着井水的凉意在夜里钻人骨头缝。他壮着胆子往井口凑了凑,井里黑黢黢的,只有月亮的碎影在水面晃,哭声却突然停了,只剩井水“叮咚”的回音。
“肯定是你听错了。”小刚摘了两个最大的石榴,拉着小明往屋里跑,“我妈说这井几十年前淹死过个女娃,你别瞎琢磨。”小明没接话,只是回头望了眼那口井,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张沉默的嘴。
接下来的几天,哭声总在夜里准时出现。有时是在后院喂鸡,有时是在窗边写作业,那声音不远不近,就绕着小明转。他跟外婆说,外婆却只是叹口气,把他往屋里拉:“别听,那是井里的水响,老房子都这样。”可小明知道不是,那哭声里带着委屈,还有种说不出的黏腻感,像湿冷的手缠在他手腕上。
小刚起初还不信,直到第五天晚上。那天两人在小明房间打游戏,窗户没关严,哭声顺着缝隙飘进来,这次比之前更清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的鞋……找不到了……”小刚手里的游戏手柄“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白了:“真、真有声音!”
两人缩在床头,盯着半开的窗户,月光把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地上,晃得像人影。哭声还在继续,小刚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发颤:“我妈说……当年淹死的女娃,下葬时少了一只红绣鞋,说是掉井里了,没捞着。”小明心里一紧,猛地想起前几天路过井边时,好像看见井水里飘着个红色的东西,当时以为是落叶,现在想来,那形状像极了一只小巧的鞋。
“要不……我们去看看?”小明咽了口唾沫,不知是害怕还是好奇。小刚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点了头——与其在屋里吓着,不如去看个明白。
两人举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往后院走。夜里的老院静得吓人,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地上晃,照得青石板上的青苔泛着绿光。离井还有几步远,哭声突然变大,这次不再是细碎的啜泣,而是带着哭腔的呼喊:“帮我找鞋……帮我找鞋……”
小明的手电筒照向井口,光柱里,井水泛着诡异的波纹,一只红色的绣鞋浮在水面上,鞋尖绣着的荷花在夜里看得清清楚楚。小刚吓得腿都软了,拉着小明就要跑,可小明却定在原地——他看见绣鞋旁边,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水里晃,长发飘在水面上,像一团散开的墨。
“你是谁?”小明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人影顿了顿,慢慢抬起头,可手电筒的光却照不清她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我的鞋……”她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水的凉意,“掉井里了……捞不上来……”
小刚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往屋里跑,小明却没动。他看着那只红绣鞋,突然想起外婆抽屉里的老照片——照片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绣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外婆说那是她早夭的女儿,也就是小明的小姨,三十年前掉进井里没了。
“小姨?”小明试探着喊了一声。水里的人影颤了颤,哭声突然变小了,带着几分委屈:“我的鞋……找不到了,就不能走了……”小明这才明白,小姨是被困在井里了,因为那只没捞上来的绣鞋。
他回头看了眼屋里的方向,外婆房间的灯还亮着,想来外婆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提起。小明深吸一口气,找来井边的木桶,慢慢把桶放进井里。“小姨,我帮你捞鞋。”他轻声说。木桶在水面晃了晃,刚好扣住那只红绣鞋,他小心翼翼地往上拉,桶里除了绣鞋,还有些浑浊的井水,水面上飘着几根长发。
当红绣鞋被捞上来的那一刻,井里的哭声突然停了。水面恢复了平静,那个模糊的人影也不见了,只有月光洒在井里,像铺了一层碎银。小明拿着湿漉漉的绣鞋,站在井边,突然觉得夜里的风不那么冷了。
第二天一早,小明把绣鞋交给了外婆。外婆拿着绣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嘴里喃喃着:“终于找到了……终于能走了……”那天晚上,井里的哭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外婆把绣鞋和小姨的照片放在一起,埋在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小明和小刚再路过井边时,青石板还是那样亮,井水还是那样清,只是再也没有过奇怪的声音。有时两人会坐在梧桐树下聊天,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像小姨轻轻的笑声,温柔又安心。
只是从那以后,每当有人问起那口井,小明总会笑着说:“那是一口很温柔的井,里面住着一个找鞋的小姑娘,不过现在,她已经找到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