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第一次见到那栋楼时,就觉得它像块浸了水的黑面包,瘫在老城区的褶皱里。墙皮剥落处露出暗黄色的砖,窗棂上的锈迹爬得满脸都是,唯有三楼西侧的窗户总挂着半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帘,风一吹就晃,像只挥不停的手。
“听说十年前这儿死过个孕妇。”小刚踢着脚边的碎石子,声音压得很低,“预产期前一周,从三楼跳下来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他说这话时,小明正仰头看那扇窗,布帘突然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那种飘,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扯了扯。
两人是来帮小刚的远房表姐收拾旧物的。表姐说这房子是她过世的姨妈留下的,一直空着,最近要卖掉,让他们把里面值钱的东西搬出来。钥匙插进锁孔时,“咔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奶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小明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味道不像长时间没人住,倒像刚有人在这里喂过奶。
客厅里积了一层薄灰,沙发塌陷着,茶几上放着个摔碎的奶瓶,瓶身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淡黄色痕迹。“奇怪,姨妈生前没孩子啊。”小刚嘀咕着,弯腰去捡奶瓶碎片,手指刚碰到玻璃,突然“啊”了一声,猛地缩回手。他的指腹上划了道细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灰扑扑的地板上,瞬间被吸得没了踪影。
小明正想嘲笑他胆小,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卧室门口有个小小的影子。那影子大概半米高,像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静静地立在门框边。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影子又没了。“你看见什么了吗?”小明扯了扯小刚的袖子,声音有些发颤。小刚正忙着用纸巾擦手上的血,头也不抬地摇头:“别自己吓自己,赶紧收拾完走。”
卧室里的衣柜是老式的推拉门,拉开时发出“吱呀”的怪响,像老人的咳嗽。里面挂着几件旧衣服,最底下压着个红色的婴儿摇篮,藤编的,边缘缠着几根细细的黑发。小明伸手去拉摇篮,刚碰到藤条,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咿呀”声,像婴儿的呢喃。他猛地回头,卧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从积灰的窗户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快来看这个!”小刚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小明走过去,看见小刚正蹲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日记。日记本的封面是粉色的,边角已经磨损,第一页的字迹娟秀,写着“给我的宝宝”。
“1998年7月12日,今天去做产检,医生说你很健康,我能感觉到你在踢我了。”
“1998年8月3日,他又打我了,说我怀的不是他的孩子。可宝宝,你明明是我们的希望啊。”
“1998年9月15日,他走了,带走了所有的钱。宝宝,我们该怎么办?”
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1998年10月21日,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他们说你是孽种,说我不该生下你。宝宝,妈妈带你走,我们一起走……”
小明的心跳得飞快,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卧室门口看到的影子,想起那股挥之不去的奶腥味。“这日记……是那个跳楼的孕妇写的?”他话刚说完,书房的灯突然闪了一下,接着“啪”地灭了。窗外的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风刮得窗户“哐哐”响,那半块碎花布帘在风中疯狂晃动,像只挣扎的手。
“别装神弄鬼的!”小刚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可手指刚碰到开关,就被一股冰凉的力量攥住了。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人站在他身后,长发披散着,脸上没有血色,肚子高高隆起。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脸皱巴巴的,眼睛却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的宝宝……冷……”女人的声音飘悠悠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刚想挣脱,可那只手攥得越来越紧,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胳膊,让他浑身发抖。小明见状,抄起桌上的台灯就朝女人砸过去,可台灯穿过女人的身体,“哐当”一声砸在墙上,摔得粉碎。
“你们……欺负我的宝宝……”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怀里的婴儿也发出“咯咯”的怪笑,那笑声不像婴儿的笑,倒像老鸹的叫声。小明感觉脚下的地板在震动,书房的门“砰”地关上,窗户也自动锁死,一股浓烈的奶腥味涌了进来,呛得他喘不过气。
小刚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他看着女人怀里的婴儿,突然发现婴儿的手背上有一道和他指腹上一模一样的伤口,伤口正在流血,血珠滴在地板上,汇成一条细细的血线,朝着他的脚边爬来。“不……不是我……”小刚语无伦次地辩解,身体不停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撞到了书桌。
就在这时,小明突然想起那本日记,想起最后一页的内容。他猛地抓起日记,翻到最后一页,对着女人大喊:“你是不是想让宝宝安息?我们帮你!我们帮你把日记烧了,让宝宝走得安心!”
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怀里的婴儿也停止了怪笑。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盯着小明手里的日记,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真的……能让我的宝宝安息吗?”
小明用力点头,拉着小刚就往门口跑。可刚跑到客厅,就看见那个红色的婴儿摇篮摆在客厅中央,摇篮里铺着一块白色的布,布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银锁,锁上刻着“安安”两个字。“那是宝宝的……”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明回头,看见女人正站在摇篮边,轻轻抚摸着银锁,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表情。
“我们把银锁和日记一起烧了吧,让安安跟着你走。”小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小刚也镇定了些,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小明把日记和银锁放在地上,点燃了打火机。
火焰窜起来的时候,女人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怀里的婴儿也渐渐变得透明。随着火焰越来越旺,那股奶腥味慢慢消失了,客厅里的光线也亮了起来。当最后一点火苗熄灭时,女人和婴儿彻底不见了,只有地上留下一小堆灰烬。
两人不敢多待,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了那栋楼。走到楼下时,小明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那半块碎花布帘已经不见了,窗台上放着一盆小小的太阳花,在夕阳下开得正艳。
后来,小刚的表姐说那房子顺利卖掉了,买主是一对年轻夫妻,准备用来做婚房。再后来,小明偶尔会路过那片老城区,每次经过那栋楼,都能看见三楼的窗户敞开着,阳光洒进去,暖暖的,再也没有那种阴森森的感觉。
只是有时候,在寂静的夜晚,小明还会想起那个叫安安的婴儿,想起那个可怜的女人。他总觉得,其实她们从来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安静地守护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