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第一次见到那片鱼塘时,总觉得水里藏着什么。
那是暑假的第三个星期,他跟着表哥小刚回乡下老家。鱼塘在村子最东头,被半人高的芦苇围得严严实实,水面像块蒙尘的镜子,常年泛着青黑色,连太阳照在上面都透着股冷意。“村里老人说这塘邪性,”小刚叼着冰棍往地上吐核,“十年前淹死过三个小孩,之后就没人敢靠近了。”
小明蹲在塘边洗手,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一股凉意攥住似的。他猛地缩回手,看见水里浮着几缕黑丝,像女人的头发,顺着水流慢悠悠地打转。“哥,你看那是什么?”
小刚探头瞅了瞅,一脚把块石头踢进塘里:“瞎紧张,估计是谁家洗衣服飘过来的线头。”可石头落水的瞬间,水面突然掀起个小小的漩涡,黑丝被卷进去,没几秒就消失了。
当晚村里就出了怪事。
王老五家的傻儿子失踪了。那孩子平时总爱在鱼塘边转悠,手里攥着根树枝划水玩。王老五举着煤油灯挨家问,声音抖得像筛糠:“下午还看见他在塘边……就一转眼的功夫……”
小明缩在小刚身后,看见王老五的裤脚沾着泥,上面还挂着几根湿漉漉的黑丝。
“别瞎想。”小刚把他拽回屋,“乡下孩子野,说不定躲哪睡忘了时间。”可他说话时,眼睛总往窗外瞟——窗外就是那片鱼塘,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玻璃,隐约能看见芦苇丛里有个白影晃了晃。
后半夜,小明被尿憋醒。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蝉鸣被什么东西掐断似的,突然没了声。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鱼塘方向传来“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是小孩的笑,咯咯的,在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哥,你听……”
小刚猛地坐起来,脸色发白:“别听!睡觉!”
可那笑声越来越近,像是贴着窗户纸在笑。小明偷偷掀开窗帘一角,看见鱼塘边的芦苇在晃,有个小小的人影蹲在塘边,正伸手往水里捞什么。月光照在那孩子脸上,明明是王老五家的傻儿子,可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到耳根,手里攥着的黑丝正往下滴水。
“他在跟水里的东西玩呢。”小刚突然在身后说,声音哑得厉害,“我小时候见过一次,也是这样的笑。”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在鱼塘边发现了一只解放鞋,是傻儿子昨天穿的。王老五疯了似的要下塘捞人,被几个老人死死按住。“不能下!”最老的刘爷拄着拐杖往地上敲,“这塘认生,十年前那三个娃,就是被它‘请’去做客了!”
小明这才知道,十年前淹死的三个小孩里,有一个是小刚的亲弟弟。
那天下午,小刚突然拉着小明往鱼塘走。“我弟的玩具车掉塘里了,”他眼神直勾勾的,“我得捞上来。”小明想拦,可小刚的手像铁钳似的,攥得他手腕生疼。
芦苇丛里的泥地软得像烂肉,踩上去能听见“咕叽”的声响。小刚走到塘边,二话不说就往下跳。小明急得去拽他,却被一股力气带得差点滑下去——他看见水里有无数只手在抓小刚的脚,那些手白得像泡发的馒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救……”小刚刚张开嘴,就被涌上来的水堵住了。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里面混着黑丝和碎发。
小明吓得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他回头一看,是王老五家傻儿子的另一只鞋,鞋里塞着团黑丝,展开来竟有好几米长,末端缠着半块带血的指甲。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水响。回头的瞬间,看见小刚从水里站起来了。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嘴角挂着和傻儿子一样的笑。“小明,”他慢悠悠地说,“水里有好多小朋友,他们说缺个放哨的。”
小明这才发现,小刚的脚根本没沾地,是被水里的手托着的。那些手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指甲刮过皮肤,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你看,”小刚抬起手,掌心摊着个锈迹斑斑的玩具车,“我找到弟弟的车了。”
小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小刚身后的水面上,浮起了三个小孩的脑袋,都是十年前淹死的模样,眼睛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笑。更可怕的是,塘边的芦苇丛里,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影,有老有少,全是村里历年失踪的人,他们的脚都泡在浑浊的泥水里,手里攥着黑丝,一步步往他这边挪。
“下来玩啊。”小刚朝他伸出手,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又尖又黑,“水里凉快得很。”
小明转身就跑,耳边全是水响和笑声。他不敢回头,直到冲进村子,看见王老五举着锄头站在路口,才敢喘口气。“王大爷!快!小刚他……”
王老五缓缓转过头,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得老大:“你说小刚啊,他跟我家傻儿子在塘里玩呢。”他的裤脚淌着水,滴在地上的不是泥水,是暗红色的黏液,“他们说,要请你去当新客人呢。”
这时,小明听见身后传来芦苇摩擦的声响。他僵硬地回头,看见小刚和那些人影已经追到了村口,他们的身体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黑丝像水草似的缠在身上,正慢悠悠地朝他走来。
而那片鱼塘的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满了黑丝,像一张巨大的网,正顺着水流往村子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