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们走吧……”
小女儿明琅抓着她的手，小小的孩子竭力想让她冷静下来。
她咬着牙，死死的盯着眼前陌生的娘和大哥，还是想再试一试。
“娘，大哥，我带着孩子们只求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保证，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们就搬走。”
林宝女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这一路上，她带着五个女儿，脚走烂了，手磨糙了，衣服破破烂烂的，一点也没了往日风光的样子。
她的丈夫死在了任上，叔伯几人强占了他们的家产，她只能带着五个女儿长途跋涉来投奔娘亲哥哥，结果却被拦在门外。
“我的幺儿啊，不要怪娘狠心，你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进了家门是要克你哥哥的，我不能用你哥哥的前程赌。”
老妇人扶着门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林宝女趴在地上，丈夫死了她没哭，肚子里的孩子在路上滑胎了她没哭，此时被母亲拦在门外她终于忍不住了。
“娘，你不要我，把孩子们接过去好吗娘？”
“娘，你给大娘几个孩子留条活路吧！娘！”
她跪爬着想要冲过去，可是门还是被果断的关上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这妇人也太歹毒，克死了丈夫，还想来克娘家？”
“你这是什么话，女儿就不是娘生的？什么叫碍了哥哥的前程？这老妇人才真狠心！”
“这几个女娃也太可怜了吧。”
“走吧走吧，我们别看了……”
人群熙熙攘攘，人声也嘈杂，林宝女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呆呆的坐在地上，不知何去何从。
她有两个哥哥，可她在阁里只与大哥大嫂亲近，与二嫂不睦。
眼下连大哥大嫂都不帮她，更何况二哥二嫂呢？
彼时她嫌二嫂十指不沾阳春水，嫁过来就当少奶奶，二嫂嫌她双标，懒得像猪还好意思说她，她们为此吵过不知道多少次。
后来二哥二嫂早早分家别居了，临走前二嫂还专门来跟她说，分了家，她也会买两个下人专门伺候她，会继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她气鼓鼓的不去他们的乔迁宴，出嫁也没通知二嫂来送嫁，在她看来他们早就恩断义绝了。
如今她丈夫死了，二嫂肯帮她吗？
大女儿明玥、二女儿明珠一边站了一个，伸手扶她起来。
“娘，我们走吧，”明珠是个很有个性的孩子，她的脸红的很，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掐着腰：“你受这种气，不如让我一脖子吊死，你少一个拖累！”
明玥死咬着牙关，她虽然不认可妹妹的暴脾气，却也认可她的意思。
老三明玧也点点头：“娘，二姐虽然话说的不好听，却是有道理的。”
她背着行李搀着母亲的手臂：“他们不肯帮我们，我们就靠自己立住，我和姐妹们也会给娘争气。”
她依偎着母亲，在这个世道，没有爹、没有兄长弟弟、没有舅舅叔伯可以依靠，她们就只能依靠自己。
看到三姐的动作，老四和老五也忍不住凑过去抱住母亲，母女六个期期艾艾的哭做一团，全是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死了丈夫的女人，对于娘家人来说是要不得的扫把星，对于青楼牙行，却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物。
人牙子们听了消息早就过来了，正暗地里较着劲儿要把这母女六个收入囊中。
有个孩子被推了出来，那脏兮兮的小娃已经分不清男女了。
他哭唧唧的就冲着林宝女几人跑过去了。
这是拐卖的惯用伎俩，目的是通过小孩儿降低女人的防备心，等女人被骗到角落里，等着的男人拿了麻袋套上人就能带走。
林宝女这边母女几个也准备走了，她们求也求了，哭也哭了，如今进不去家门，只能另寻别处。
只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有孩子在哭。
林宝女也是做娘的人，听见孩子的哭声，就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呦，这是谁在别人家门口哭丧呢？”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领着两个丫鬟扭着腰就过来了。
她捏着帕子一脸刻薄：“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那金尊玉贵的小姑子么？”
林宝女回过头，这个声音，就是化作灰撒进水里她也认得。
“二…二嫂。”
她低下头，结结巴巴的叫了声。
身前的老三扭过身，眼底闪过一丝希望，声音甜甜的喊了声：“二舅母。”
听了她的，几个姐妹也前前后后叫了人。
沈玉儿是没有女儿的，她只有四个上窜下跳的皮猴子。
她刚刚远远的就看到了几个娇娇女儿围着自己小姑子好言相劝，又是抱又是扶的，给她看的心底软软的也酸酸的。
她上前一步，也不嫌几个孩子脏，抓着手替老三擦了擦眼泪：“好孩子，受苦了。”
她收回手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红包，往孩子们手里塞：“二舅母出门匆忙，也没带其他的，这些你们先拿着。”
她塞完，也不看小姑子的脸色，自然的发号施令：“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她领着一众人在附近的茶肆坐下，还没等林宝女坐稳，就开始数落：“你这死丫头，丈夫死了，又没儿子，咱们大哥现如今仕途坎坷，子嗣不丰，怎么敢接你这个烫手的山芋？”
“你要知道，你从前在家里风光，是因为爹疼爱你，如今爹也去了，你再上门，领着这一大家子去吃白食，谁会接纳你？那个刻薄的大嫂？还是耳根子软的咱娘？”
林宝女咬咬唇，手指不自觉的抓紧：“你来找我们，就为了奚落我？”
沈玉儿翻了个白眼，手底下把帕子拧了又拧：“你二哥放心不下你，让我来接你回家。”
林宝女抿唇不语，老三荣明玧握着她的手开了口：“二舅母，我们不能去。”
刚刚路人的讨论她们都听到了，外祖母的话她们也听到了。
死了丈夫的娘亲，被退婚的姐姐，年幼的妹妹们……如果她们一起住进了二舅舅家，倘若舅舅以后步步高升也就算了，若是舅舅表哥表弟们有一点闪失，都会让人觉得是她们克了舅舅一家。
她的话音一落，沈玉儿就看向林宝女。
林宝女点点头：“多谢二哥二嫂的好意，我们不能去。”
沈玉儿又翻了个白眼：“你倒是不怕克了大哥。”
林宝女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她：“我从前以为，娘是我的依靠，有她的地方，就有我的家。”
她又想掉眼泪：“我知道你与二哥大度，可是今日娘的话也不假，若是你们接纳了我这个丧门星，连累了你们一家我也于心不安。”
沈玉儿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咬着牙语气恨恨的说：“若是丈夫死了就是女人的错，那也没见死了妻子的男人就被骂几句丧门星了！”
“更何况荣弟在任上猝死，陛下也会给你们抚慰的，”沈玉儿使劲抓着茶杯：“他一个榜眼，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她越说越气愤：“堂堂天子门生，为百姓和陛下殚精竭虑，他的妻女能落到被骂丧门星的地步吗？若是你二哥以后仕途不顺，那也是他的命，我的命，不是你的命！”
“你们今日就跟我回家去，你二哥已经领着几个小子在等了。”
林宝女呆呆的看着二嫂拉着自己的手，忍不住依靠进她的怀里哭了起来。
沈玉儿僵硬的抱着她：“你这是做什么？让孩子看了不够笑话你。”
她说着，手上却不断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沈玉儿声音轻柔：“不要哭了……小妹。”
林宝女这辈子吃的最大的苦就是现在。
她自出生以来，爹娘和睦，家境殷实，两个哥哥也对她如珠似宝。
成婚后，丈夫高中，外派了个七品官，一家人在小镇上生活也乐得自在。
那小镇是丈夫的老家，在任时也算兄友弟恭，结果这边丈夫头七还没过，祖宅就被人抢去卖了。
如果不是她拿了刀逼着那群人滚出去，她的女儿们都要被捉去卖掉了。
而她的玥娘，也在这个时候被退了亲。
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娇养在手心里，养的知书达礼，出口成章，竟被人数落的哑口无言，订婚书说退就退，一句商量都没有。
细数种种，她越想越是悲从心来，抱着二嫂哭的更是情真意切。
沈玉儿被她感染，也流下几滴眼泪来：“小妹，日子总是要过的。他既走了，你为了几个孩子，也要坚强起来！玥娘几个既随了我的名字，我一定会视如己出，帮你把她们抚养成人。”
林宝女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什么叫随了你的名字？”
她哼了一声：“难不成名字带玉的都是你的孩子，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沈玉儿虽然心虚，却也不管她，顺手推开她拉过明玥几个孩子一一指过去：“你这几个孩子，玥，珠，玧，琳，琅，哪个没我的一半儿？”
“你就放下心吧，就冲着她们与我的缘分，我也会待她们好。”
她松开拉着玥娘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两张地契：“这不，我这次可是带了礼物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