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瘫在副驾驶座上，感觉自己快风干了。闭着眼，脑子里却没法真正休息——外面引擎的咳嗽声，舱内管线漏气的嘶嘶声，某个角落里没拧紧的螺丝随着震动发出的哒哒声……所有噪音都被放大了十倍，往他耳朵里灌。
这感觉比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还糟糕。至少加班还能喝口水。
他想抬手揉揉太阳穴，手臂却沉得像灌了铅。算了，摆烂吧。
“钉子，后面还有尾巴吗？”奥里克的声音从主驾驶位传来，也透着一股强行提神的沙哑。
“雷达干净……暂时。”叫“钉子”的卡塔昌战士趴在观测仪前，眼皮也在打架，“那些‘镜子’没再跟来。老大，咱们……算暂时安全了？”
“安全？开这破玩意儿，下一秒引擎炸了都不奇怪。”奥里克啐了一口，但握着操纵杆的手稍微松了松，“猴子，检查生命维持系统，别他妈咱们没被死灵打死，先憋死在这铁棺材里。”
“在查在查……”猴子蹲在后头，手里的便携式检测仪发出滴滴的轻响，“氧气循环……勉强。重力模拟……时好时坏，建议固定好自己。维生储备……见底，就够三天的压缩口粮和水。好消息是，辐射屏蔽层居然还挺完整，这船当年用料真扎实。”
“三天……”奥里克咬了咬牙，“够了。猴子，最快路线，去最近的、可能有补给或者能联系上外界的地方。别告诉我要回那个鬼星云。”
“正在算……”猴子把数据线插进飞船那个刚刚黑屏的“遗志协议”显示器接口，“利用这老古董最后一点导航缓存……最近的人类活动痕迹……有了！距离我们大约四十八小时航程，有个叫‘徘徊者前哨’的小型补给站，挂在‘灰烬星云’和‘太平星域’交界的一个小行星带上。帝国海军废弃的观察站改造的，黑市商人、拾荒者、偶尔迷航的商船会去那里歇脚。够乱，但也意味着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情报。”
“就去那儿。”奥里克拍了板，“设定航线，手动校正。老瘸子，检查船上还有什么能用的，特别是医疗包。钉子，你和我轮流盯着驾驶和雷达。”
李默听着，心里稍微安定了点。有个靠谱的临时团队，确实省心。就是这“靠谱团队”目前唯一的载具，听起来随时可能解体。
他试图内视，感知一下自己那枯竭得跟沙漠似的经脉。刚一凝神，脑袋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
“……靠。”
“李修士？”奥里克敏锐地听到了他这声微不可闻的抽气。
“没事。”李默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累的。”
是真累。化神期的神魂和灵力储备远超以往，但对应的，一旦被抽干，恢复起来也更慢，更痛苦。就像一个小水洼干了，晒晒就能回来；一个大湖见了底，那得等雨季慢慢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极度枯竭的状态下，身体对于“补给”的渴望被放大到了极致。他甚至能“感觉”到储物格里，那枚卡恩带回来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体，正散发着一种冰冷而诱人的“香气”。那香气直接作用于他的神魂，像一块磁铁，吸引着他残存的所有注意力。
不能现在吸。他对自己说。现在这状态，心神失守，直接吸收这种高纯度“静寂”能量，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把自己也“静滞”了，那就搞笑了。
得等。等身体和神魂稍微恢复一点自主能力，等一个相对安全、不受打扰的环境。
他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去听舱内的其他动静。
卡恩那边很安静。只能听到平缓、有力的呼吸声。这小子……或者说，自己的这个“侧面”，恢复能力似乎比预想的强。是因为“化身”的构造特殊，还是因为……他左臂那个电池？
李默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卡恩坐在角落一个固定好的货箱上，背靠着冰冷的舱壁，也闭着眼。但他不是休息，更像是在……感知？调试？他的右手手指，正无意识地、极轻微地划过左臂上临时绑定的金属短管和电池外壳。那银色的电池光芒黯淡，但内部隐约有微弱的、星河般的银色光点在缓慢流转，与他手指的划动似乎存在着某种同步。
他在熟悉那股新能量。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
李默收回目光。挺好的。自己这边暂时动不了，卡恩能尽快掌握新力量，团队就多一份保障。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
不是引擎，也不是破损的管线。声音来源很近，像是……通讯器？
李默、奥里克、猴子同时看向了驾驶台上一个布满灰尘、原本以为早就报废的舰内通讯面板。那里有一个指示灯，正以不规律的频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
“什么玩意儿？”奥里克皱眉，“猴子？”
“不是我触发的！”猴子举起双手，“这面板……我以为它只是装饰！线路可能老化短路了……”
“滋啦……编号……Gx-1138 ‘信天翁’……最后一次……日志记录……”
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带着浓厚电子杂音的声音，从面板的破旧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冰冷，死板，像是录音。
“谁？！”钉子立刻举起了手里最后一把也是唯一一把还能用的激光手枪，对准了面板。
“重复……本舰……最后一次……自主航行日志……”那声音无视了威胁，继续着，“遭遇……未登记……时空异常……能量特征……与‘静寂’……概念相关……高浓度……”
静寂？
李默心头一跳。
“舰长……科恩……下令……记录坐标……放弃深潜……返航……”声音顿了顿，杂音更大了，“……警告……能量泄露……影响……舰员……思维……开始……僵化……错误认知……重复行为……”
“妈的，鬼故事？”老瘸子嘟囔了一句，但握紧了手里的扳手。
“记录……最后影像……备份至……核心数据链……设定……遗志协议……条件触发……若……后继者……携带同源……高浓度‘静寂’能量……抵达本舰……则播放……”
同源高浓度“静寂”能量？
李默和卡恩再次对上了目光。卡恩左臂的电池，还有李默体内那块碎片，以及储物格里那枚“种子”晶体。
是它们。是这些东西，激活了这段不知道埋了多少年的“遗言”。
“……影像……传输……”
滋啦声大作，那老旧的显示屏猛地亮起，但画面全是扭曲的雪花和色块。几秒钟后，勉强稳定下来，呈现出极度模糊、跳帧严重的画面。
看视角，像是舰桥记录仪。
画面里，几个穿着古老式样帝国海军制服的人影，僵硬地坐在操作台前。他们的动作极其缓慢，如同生锈的机械。一个人抬起手，似乎要去按某个按钮，手臂抬起一半，就停在了空中，十几秒都没有落下。另一个人面对着雷达屏幕，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困极了在打瞌睡，但频率慢得诡异。
背景里，隐约能听到一种低沉、单调的嗡鸣，并非飞船引擎的声音。
接着，画面转向观察窗。外面并非正常的星空，而是一片……难以形容的、仿佛凝固了的黑暗。黑暗中有极其微弱的、银灰色的光带缓慢蠕动，如同深海中被拉长了亿万倍的水母触须。
“坐标……已记录……”那个冰冷的录音旁白再次响起，“……能量辐射……持续增强……建议……永久封存……本区域……”
“我们……看见了……”画面里，一个似乎是舰长的人，用慢得令人心焦的语速，一字一顿地说，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黑暗，“……它……很美……很……安静……”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微笑。更像面部肌肉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做出的一个定格表情。
“思维……同化……不可逆……启动……最终协议……清除……所有活体记忆备份……物理隔离……核心数据链……设置……触发条件……”
画面开始剧烈闪烁。
“愿……帝皇……照亮……人类……之……”
最后的话语被一阵强烈的电流噪音吞没。画面彻底消失，屏幕暗了下去。只有那个暗红色的指示灯，还在微弱地、固执地闪烁着。
驾驶舱里一片死寂。
只有引擎的咳嗽声和管道的嘶嘶声，提醒着众人还在现实。
“……操。”过了半晌，奥里克低声骂了一句，“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的历史？‘静寂’能量泄露？把人思维都‘静滞’了？这船……这船就是从那种地方跑出来的？”
“看来是。”猴子脸色也有些发白，快速操作着终端，“记录坐标……和日志里说的‘未登记时空异常’坐标吻合……就在‘暗礁区’深处，靠近我们刚逃出来的那个据点的方向。这艘‘信天翁’，当年是误入了那里，接触了高浓度的‘静寂’能量源，船员……可能都变成外面那种‘盆栽’的前身了。只有预设的自动程序把它开了出来，然后一直飘荡，最后被奥瑞坎或者别的什么人捡到，改造成了据点里的运输船。”
李默没说话。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一段古老的遇险记录。一个坐标。一种能“静滞”思维的能量泄露。
这不只是鬼故事。
这他妈是……矿脉地图啊！
一个天然的、可能规模不小的“静寂”能量富集区！听描述，那地方的能量浓度高到能影响现实，让时间感知都出问题！对他体内那个嗷嗷待哺的“拥夜者”碎片来说，这简直就是五星级自助餐厅！
而且，那地方似乎没有被奥瑞坎完全掌控？至少这段记录是“信天翁”逃出来后封存的。那个坐标，奥瑞坎知道吗？如果知道，他为什么没去大规模开采？是因为危险？还是……有别的东西盘踞在那里？
风险巨大。但收益……也可能巨大得惊人。
“李修士？”奥里克看向他，“你怎么看？这玩意儿……可信吗？”
李默缓缓睁开眼，尽管眼皮依然沉重。
“记录大概率是真的。”他声音沙哑，“至于坐标那头有什么……不好说。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更大的坑。”
他顿了顿，脑子已经开始自动运转起来。
“不过，这船既然被触发了‘遗志协议’，还给我们看了这个……恐怕不只是留个遗言那么简单。”李默看向那个还在闪的红灯，“猴子，能追踪这个播放信号的数据流向吗？看看它激活了船上的什么其他系统没有？”
猴子一愣，立刻低头操作：“我试试……信号源……不止一个！它在尝试调用飞船的备用能源池！还有……导航系统的底层校正模块！”
话音刚落，驾驶台上，那个坏掉的导航仪屏幕，猛地跳动了一下，竟然显示出了一副极其简陋、由绿色线条构成的星图！星图中央，一个红色的光标正在缓慢闪烁，旁边标注着一串古老的帝国海军坐标码——正是刚才日志里提到的那个！
同时，众人感觉到脚下一阵轻微的震动。不是引擎，而是来自飞船更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某个沉睡已久的、耗能巨大的装置被唤醒了，开始从本就不富裕的能源池里偷偷抽电。
“它在尝试自动设定航线？！”奥里克吼道，“猴子！阻止它！”
“我在尝试切断数据链！但这玩意儿……底层协议权限很高！它在跟我抢控制权！”猴子额头见汗，“飞船的备用能源池电量在下降！它想把我们直接开到那个坐标去！”
“我靠？”李默都惊了，“这破船还带绑架功能的？”
这算什么？沉船幽灵的执念？发现“同源能量”携带者，就非要拉着一起去当年出事的地方看看？
“卡恩！”李默喊道。
卡恩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那闪烁的导航屏和那个偷电的信号源指示灯上。他没有问“怎么办”，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站起身，走到驾驶台前，伸出右手——不是去按任何按钮，而是直接、轻轻地，盖在了那个闪烁着暗红色指示灯的通讯面板上。
左臂的银色电池，光芒微微亮起了一瞬。
没有强烈的银光爆发，只有一股冰凉、安定的波动，顺着卡恩的手臂，渗透进那老旧的仪器内部。
滋滋……
面板里传来一阵短促的、仿佛电路板过载又瞬间被抚平的杂音。
那个固执闪烁的暗红色指示灯，像被掐住了脖子，猛地熄灭了。
导航屏幕上自动设定的航线闪烁了两下，停住了。底层数据流的争夺也瞬间平息。
备用能源池的电量下降趋势，戛然而止。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如果这破船的破烂状态能算正常的话。
卡恩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恢复平静的面板。
“它‘安静’了。”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水烧开了”。
“你……你怎么做到的？”猴子瞪大了眼睛，“我这边刚检测到一股异常的数据流冲击，然后突然就……‘卡住’了？不对，是‘停滞’了？”
“不知道。”卡恩回答得很诚实，“感觉……应该让它停下。能量流过去，它就停了。”
李默看着卡恩，又看了看那安静如鸡的面板，心里大概明白了。
卡恩左臂的“静寂”秩序能量，对于这种基于“静寂”概念污染而诞生的、带有某种偏执“遗志”的机械逻辑，有着某种近乎“权限覆盖”或者“强制关机”的效果。
这能力……有点意思啊。不止能干扰活着的机械，还能“安抚”死掉的程序？
“干得漂亮，卡恩。”奥里克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这破船，邪门玩意儿真多。”
“所以，”老瘸子看向李默，“那个坐标……咱们记下了，然后呢？当没看见？”
李默靠在椅背上，感觉恢复了一丁点力气的脑子开始转得更快了些。
当没看见？怎么可能。
一个明确的、高浓度“静寂”能量区的坐标，这简直就是帝皇“喂养”方案的完美执行地点指引。风险未知，但机遇明确。
不过，现在肯定不能去。状态太差，船太破，团队也需要休整补给。
但……这坐标，可以作为一张至关重要的底牌，一个优先级极高的“备选食堂”。
“坐标记下。”李默开口道，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清晰的考量，“现在不去。我们按原计划，先去‘徘徊者前哨’休整、补给、恢复。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舱内众人。
“然后，我们需要更多关于那个坐标，关于‘静寂’能量，关于奥瑞坎到底在搞什么鬼的情报。那地方如果真是矿脉，奥瑞坎没理由放过。他没动，要么是动不了，要么……是那里有连他都觉得棘手的东西。”
“我们需要知道是哪一种。”奥里克接口，眼神锐利起来，“这决定了我们是去挖矿，还是去……捡漏。”
“没错。”李默扯了扯嘴角，一个疲惫但带着点算计的弧度，“所以，前哨站不只是补给点。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我们需要耳朵，也需要眼睛。”
他看向猴子：“数据芯片里的东西，抓紧时间解析。奥瑞坎的实验日志，可能就有关于那个坐标的只言片语。另外，看看这破船的‘遗志协议’还有没有别的‘彩蛋’，但小心点，别又被绑架了。”
“明白！”猴子干劲十足地应道。未知的谜题和潜在的大矿，显然比单纯的逃亡更有吸引力。
李默重新闭上眼睛。
身体依旧疲惫，但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一次意外的逃亡，捞到了一艘满载秘密的古董船，一个可能的大矿坐标，卡恩的能力得到了实战验证和新开发方向，团队凝聚力经过生死考验更加牢固……
虽然灵力还是空的，虽然船还是破的，虽然前路依旧未知。
但手里能打的牌，好像又多了一两张。
这感觉，还不赖。
他听着引擎有节奏的咳嗽声，脑子里开始盘算到了前哨站该怎么花钱——如果还有钱的话。以及，怎么从那些三教九流嘴里，撬出关于“静寂”、关于死灵、关于这片星域不为人知角落的消息。
想着想着，极度的疲惫终于压过了思维的活跃，意识逐渐沉入黑暗。
在彻底睡过去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
“啧，‘喂养’碎片……看来得提上日程了。希望前哨站的‘物价’别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