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那片液态金属般的银灰云雾流动得极为缓慢，厚重得仿佛能托起那些沉没其中的巨大残骸。李默的目光扫过那些难以名状的阴影，它们大部分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形态，更像是某种巨兽被时光和锈蚀啃噬后留下的嶙峋骨架，沉默地指向这片诡异“海湾”的深处。空气里那股矛盾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皮肤能同时感觉到锻造熔炉般的灼热余温和绝对零度般的死寂寒意，交替袭来，让人忍不住想打寒颤又觉得毛孔燥热。
“暗流号”关闭了主引擎，仅靠姿态推进器保持着悬浮，像一条谨慎的鱼，缓缓游弋在这片充满金属“海草”和“暗礁”的水域。猴子尽可能压低了所有主动传感器的功率，只保留基础被动接收。飞船内部异常安静，只有循环系统低沉的呼吸声。
艾琳闭着眼睛，双手仍虚按水晶球，但这次她的眉头没有紧蹙，呼吸也平稳许多。“这里的‘金色碎片’……比外面安静一点，”她轻声说，声音带着疲惫后的虚脱感，“但它们像受伤的野兽，蜷缩在那些……残骸深处，或者在云雾流动的‘河道’底部。不再狂躁地撕扯，但依旧充满警惕和……痛苦。”
她尝试用那微弱的新视觉勾勒一幅模糊的“地图”，指示着几条相对“平静”的路径，蜿蜒曲折地通向“海湾”更深处，那些路径往往紧贴着巨大残骸的阴影或云雾中相对稀薄的区域。
“顺着这条最宽的‘潜流’残迹走，应该能避开大部分高能量反应区。”她补充道，但语气并不确定。
李默点点头，示意猴子按照艾琳指引的模糊路径前进。他们没有直奔核心，而是选择了外围迂回。时间紧迫，但在这鬼地方乱闯，死得更快。
然而，就在“暗流号”沿着一条由两座如山峦般倾倒的、布满蜂窝状锈蚀孔的残骸形成的“峡谷”小心翼翼穿行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
不是环境的噪音，而是……能量的嘶鸣，金属断裂的尖啸，还有某种粘稠灵能爆裂时特有的、令人作呕的噗嗤声。
猴子迅速将外部音频接收器调整到那个方向，压低音量播放。舰桥里立刻充满了混乱的、经过真空衰减和金属结构扭曲后的战场回响。
李默打了个手势，飞船立刻减速，紧贴在一处巨大锈蚀结构的背面阴影里。他走到观察窗前，调整光学镜头的焦距和滤镜，看向声音和能量波动传来的方向。
景象让他挑起了眉毛。
前方大约十几公里外，云雾相对稀薄，能勉强看清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背景是另一座更加庞大、仿佛由无数管道和平台嵌套而成的、半崩塌的熔炉状建筑。而在这片“开阔地”的上空和建筑表面，正在上演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低烈度混战。
参与者有三方。
第一方最显眼。那是十几台形态各异的构造体，线条冷硬，表面是死气沉沉的暗绿金属色，动作精准得如同上了发条的钟表零件。它们没有舰船，而是直接从建筑表面的某些裂缝或破口中飞出，有些形如多足蜘蛛，有些则是悬浮的菱形或立方体。它们在执行着明确的战术动作：一部分围绕着建筑表面几个特定区域，用探针状或扫描光束般的装置进行着刻板的测绘和采样；另一部分则如同冷酷的哨兵，悬浮在测绘点外围，用高能粒子束或诡异的相位武器，精准地拦截或驱赶任何靠近的非己方单位。
典型的“太空骷髅”风格，而且是奥瑞坎那种专注于研究和控制的调调。李默甚至能看到某个采样点上，一台构造体正用极其精细的能量束，从建筑表面“切”下一小块闪烁着微弱暗金色泽的晶体，然后收纳进体内。那帮骨头架子果然在这儿“施工”，采集着某种与“永恒炽炉”本源相关的材料或数据。
第二方则令人极度不适。那是七八个形态扭曲到挑战几何常识的玩意儿。它们像是由废弃机械、生物器官、闪烁的灵能水晶和不断蠕动的血肉强行糅合而成，表面流淌着变幻不定的、让人眼花缭乱的诡异光纹，时而紫罗兰，时而亮黄，时而又变成令人不安的粉绿。这些“恶魔引擎”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多头的机械蜈蚣，时而像长了翅膀的内脏集合体，行动轨迹也诡谲难测，经常做出违反物理直觉的短距闪烁或突然变向。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干扰那些死灵构造体。一台恶魔引擎会突然出现在测绘点附近，喷吐出大团粘稠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色彩的灵能酸液，腐蚀采样设备或干扰扫描光束；另一台则会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扑向负责警戒的死灵哨兵，用不断变形、生出倒刺和利齿的肢体进行撕咬和缠绕，试图将其拖离岗位或直接拆解。它们似乎对死灵采集的“成果”本身不太感兴趣，更像是在纯粹地破坏、窃取数据流，或者……享受这种制造混乱和阻碍精密计划的过程。典型的“阴谋与诡计”爱好者作风，把别人的严谨工地当成自己撒泼打滚的游乐场。
第三方则最飘忽，也最难察觉。那是一些极其扁平的、边缘圆滑的蝠鲼型小型飞行器，通体是哑光的暗灰色，几乎与背景的云雾和锈蚀残骸融为一体。它们数量极少，只有两三架，从不直接参与战斗，也不靠近任何一方。它们像幽灵一样，在战场的边缘高速滑翔，轨迹灵动得不可思议，每次都能在能量乱流或碎片波及前的瞬间轻盈避开。它们偶尔会从机腹下方投射出极其短暂、几乎不可见的扫描脉冲，目标有时是正在交战的双方，有时是下方那座巨大熔炉建筑的某个破损部位，随即又迅速隐没。它们的存在感极低，若非李默的灵能感知敏锐地捕捉到那扫描脉冲中一丝极其古老、带着悲怆与戏谑双重韵味的灵能残留，几乎会忽略它们。
死神军。灵族里面最神神叨叨、也最擅长在刀尖上跳舞的那一拨。他们在这里，显然不是来打架或者偷东西的，更像是……观察员？记录员？或者，是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机或信号？
好家伙，李默心里啧了一声。这哪是什么上古遗迹探索，分明是大型施工现场闯入了一群搞破坏的熊孩子，旁边还蹲了个拿着小本本一边记黑料一边可能随时报警的居委会大妈。死灵是包工头带技术员，干着拆解古建筑找宝贝的活；那些血肉机械混合怪是专门来捣乱、偷图纸、往水泥里掺沙子的对头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灵族则是遗产保护协会派来的便衣监督员，冷眼旁观，顺便搜集双方违法证据。
这“永恒炽炉”的吸引力可真够大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招来了。
“猴子，能分析出他们的能量聚焦点吗？除了打架，他们有没有在争抢某个特定的……东西？”李默低声问，目光依旧锁在远处那片混乱的光影中。
猴子飞快地操作着被动传感器，过滤掉战场噪音，着重分析能量流向。“死灵构造体的采样点……能量反应集中在几个特定的建筑结构节点上，那些节点散发着微弱的‘铸造’法则反应和一种……高密度惰性能量特征，可能是某种未完全衰变的‘炉心’晶体或金属。恶魔引擎的攻击重点……似乎是想破坏死灵的采样设备，或者干扰他们的数据传输链路，偶尔也会尝试窃取一点被切下来的样品碎片。灵族飞行器的扫描……目标比较分散，但每隔一段时间，会不约而同地对准下方熔炉建筑深处某个……能量反应极其隐晦、但结构异常复杂的区域扫一下，像是在……监控什么‘大家伙’的‘脉搏’。”
艾琳这时也虚弱地补充道：“那个方向……战场核心的下方……‘金色潜流’的混乱和痛苦感……最强烈。但那里也有一条……相对最‘宽’、虽然依旧破碎不堪的‘潜流’主干，指向熔炉建筑的更深处……我感觉……沿着那条‘主干’的残迹走，可能会接近一个……‘源头’。”
源头？李默心中一动。是死神军警告里那个可能未完全沉睡的“锻台意志”？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战场态势突变。一台体形格外庞大、仿佛由无数齿轮和管道胡乱拼凑而成的恶魔引擎，似乎玩腻了骚扰，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仿佛千万个声音同时尖笑和哭泣的灵能尖啸，周身爆开一团不断变换颜色的诡谲力场，猛地撞向一座正在进行关键采样的死灵构造体阵列。
剧烈的爆炸和能量乱流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连带着崩飞了附近建筑表面的几块巨大锈蚀金属板。爆炸的光芒中，李默隐约看到，那块被死灵刚刚切割下来、还没来得及收好的暗金色晶体，被爆炸的冲击波抛飞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向了下方建筑结构更深、更阴暗的缝隙之中。
几乎同时，所有交战的单位都顿了一下。死灵构造体放弃了原本的阵型，分出几台朝着晶体坠落的方向快速追去。恶魔引擎们发出更加兴奋的嘶鸣，也分出一半数量，扭曲变形着扑向同一地点。就连那几架灵族蝠鲼飞行器，也骤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射向晶体坠落区域的上空，却没有俯冲，而是开始更高频、更密集的扫描。
一块小小的晶体，瞬间成了搅动局面的焦点。
李默看着这一幕，嘴角那丝邪气的弧度又出现了。这简直是老天爷把机会直接扔到了他们脸上。
“猴子，”他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我们不掺和上面的群架。调整航线，贴着阴影，绕到那个晶体坠落区域的下方或者侧面，找一条艾琳说的、相对‘平静’的路径。奥里克，准备接应和侦察，目标是那块掉下去的‘糖果’，还有……看看那里除了‘糖果’，还有没有别的‘零食’。卡恩，准备干活，这次可能需要你‘消化’点不一样的‘调料’。”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混乱的战场，又看了看下方深不见底的建筑阴影。
上面的人为了块小蛋糕打得头破血流，正好方便他们这群“老鼠”，溜进厨房深处，看看有没有更值钱的、没上锁的食材柜，或者……干脆摸清楚这厨房的灶台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真正的“好菜”，往往都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或者，就在那个嗡嗡作响、可能随时爆炸的炉子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