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篝火夜谈,定下“逆天改命”的决意后,驿站内的气氛便悄然转变。黄惊心中既有对未知痛苦的恐惧,更有对一线生机的期盼,伤势恢复得越发勤勉,只盼着早日达到莫鼎所说的“时机”。
然而,莫鼎却并未立即行动。他只是用那双愈发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黄惊日渐好转的气色,偶尔伸出枯瘦的手指搭搭他的腕脉,最终也只是摇头:“旧伤未愈,元气未复,强行为之,十死无生。”
他看着黄惊眼中难以掩饰的急切,沉默片刻,又抛出一个更沉重的现实:“而且,此法为揠苗助长,乃是逆天而行,强行激发肉身潜能,透支的……是未来的寿元。成功之后,折损多少,因人而异,或许十年,或许……更多。”
折损寿命!
黄惊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想到爹娘可能还在北地某处苦苦等待,想到自己或许连为他们养老送终都做不到,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茫然涌上心头。他低头看着自己尚显稚嫩的双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代价”二字的重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驿站外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黄惊缓缓抬起头,眼中虽仍有挣扎,却更多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与决绝。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前辈……若碌碌无为,苟活百年,与短命数年,却能手刃仇敌、完成所托相比……我选后者。”
莫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莫鼎变得行踪不定。他常常在清晨便悄然离去,直到深夜才拖着更加疲惫、甚至偶尔衣襟带血的身躯回来。他从不解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回来后便默然调息,脸色一日比一日灰败,那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也愈发剧烈。
黄惊心中焦虑日盛,如同被架在文火上慢煎。他看着莫鼎那风中残烛般的模样,既担心他随时会倒下,导致功法无望,又不敢多问,生怕打扰了他最后紧要的筹备。那“一个月”的期限,像一道不断收紧的绞索,悬在他的心头。
他只能更加努力地活动筋骨,调理内息,将身体状态维持在最佳,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时机”。
眼看着一个月之期只剩下最后三天。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废弃驿站的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色。黄惊正依着莫鼎所授的粗浅呼吸法调息,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略显虚浮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紧,连忙起身。
进来的果然是莫鼎。但令黄惊惊愕的是,今日的莫鼎,脸色竟不像前几日那般死灰,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近乎妖异的潮红!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一种灼热的光芒,只是那光芒背后,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散发着浓郁驳杂的草药气味,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前辈,您……”黄惊迎上前,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种回光返照般的气色,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莫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将包裹轻轻放在地上,动作竟比往日显得稳当了些许,但黄惊却注意到,他放下包裹时,指尖在微微痉挛。
“准备好了。”莫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眼看向黄惊,那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点燃,“今晚子时,便为你……行‘开顶之法’。”
开顶之法!
黄惊心脏猛地一缩!光是听这名字,便觉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窜脚底!
“开……顶?”他声音干涩。
“不错。”莫鼎盘膝坐下,示意黄惊也坐下。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从他身后透入,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个即将举行某种古老祭祀的祭司。
“人之根骨资质,七分天定,藏于髓海,联通周身经脉之枢,便在头顶‘百会’。”莫鼎伸出一根手指,虚点向黄惊的头顶正中,“所谓‘开顶’,便是以无上外力,辅以秘药,强行凿开一丝通往髓海的缝隙,引动其中先天之炁,冲刷、撕裂、重塑你那些淤塞、孱弱的经脉!”
他的话语平淡,内容却骇人听闻!
凿开头骨?!引动髓海先天之炁?!
这哪里是什么功法,简直是妖魔手段!
看着黄惊瞬间煞白的脸色,莫鼎那潮红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现在知道怕了?晚了。路,是你自己选的。”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凝重:“此法凶险,首重意志。外力凿顶之痛,犹如神魂被寸寸撕裂!后续引炁冲刷经脉,更是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亦不能形容其万一!期间你需保持灵台一丝清明,引导那狂暴之炁按特定路线运行,稍有差池,便是经脉尽碎,髓海崩毁,神仙难救!”
“我会以金针护住你心脉要害,以秘药滋养你肉身生机,但能否撑过去,能否重塑成功,七分看天意,三分……看你自己的求生之念,到底有多强!”
莫鼎死死盯着黄惊的眼睛:“记住!无论多痛,多想放弃,都给我撑住!想着你的仇!想着你的爹娘!想着你对我的承诺!若你心志一散,立刻便是身死道消之局!”
黄惊听着这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描述,浑身冰凉,冷汗早已浸透内衫。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即将到来的、超越人间极致的痛苦。
但他看着莫鼎那异样潮红下难以掩盖的枯槁,看着那双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的眼睛,想起宗门惨状,想起父母不知所踪,想起自己如同蝼蚁般被随意践踏的屈辱……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我……撑得住!”
莫鼎看着他眼中那混杂着恐惧、却最终被狠厉压过的光芒,微微点了点头。
“好。”他不再多言,闭上双眼,开始调息,为子时那场逆天之举,做最后的准备。
驿站内,彻底暗了下来。
只有清冷的月光,如同怜悯,又如同审视,静静地洒落在这即将进行一场生死赌博的一老一少身上。
子时,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