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车轮与马蹄声中悄然流逝,有话则长,无话便短。离开婺州城的第三日中午,风尘仆仆的马车终于驶入了禹杭府句章县的城门。
此时的黄惊与杨知廉,早已改头换面。为了谨慎起见,在进入县城前,黄惊还是取出了风君邪所赠的三张人皮面具中的两张。他向杨知廉简单解释,只说是胡不言离开前所赠,以备不时之需,并未提及这是他进入天机剑仙陵墓内部的事。另外一张他扮乞丐忽悠其他人的面具则收藏着。
黄惊戴上那张面容坚毅、略带风霜、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的面具,配上一身不起眼的灰布劲装,腰间悬着用布包裹的“秋水”剑,气质沉稳,俨然一个闯荡江湖多年、修为尚可但默默无闻的寻常武人。
杨知廉则对着一张皱纹较深、相貌平平、约莫四十许的普通汉子面具啧啧称奇,戴上后更是对着水洼照了又照。他在前一个小县城顺手“购置”(或曰顺来)了一把厚重的鬼头大刀,此刻背在身后,配上他那故意装出的粗豪举止,倒真有几分走南闯北的镖师或护院武师模样。
两人约定,若有人问起,便自称是结伴游历的江湖兄弟,两人相互报了个诨号——杨知廉自称“狂刀”老杨,黄惊则成了“怒剑”老陈。名号听起来唬人,实则平平无奇,正符合他们此刻想要低调行事的初衷。
句章县城规模与婺州相仿,街市也算热闹。但他们的目标并非城中繁华之处。徐妙迎当日转交莫鼎遗骨时,曾附上一张纸条,上书“禹杭,句章县城西”。这只是一个大致方向,时过境迁,十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事物,想要在偌大的城西区域找到莫鼎妻儿的确切埋骨之地,并非易事。
不过,杨知廉自有门路。他寻了个由头,在县衙附近转悠打探,又使了些银钱,买通了一名掌管文书档案的小吏。待到夜色渐深,街上行人稀少,那名收了钱的小吏便悄悄打开角门,将扮作衙役帮手模样的黄惊和杨知廉引了进去,径直带到存放历年县志、案卷、户籍册的库房外。
“二位爷,动静小点,最多半个时辰。想找什么自己翻,别弄乱了顺序,走时记得把门带上。”小吏压低声音叮嘱两句,便揣着银子匆匆溜走,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
库房内弥漫着陈年纸张与灰尘混合的气味。借着带来的微弱油灯光亮,两人开始在一排排高大的木架间翻找。目标明确:约莫十年前,发生在城西的、涉及莫姓人家的灭门惨案记录。这种重大刑案,县衙必有存档。
时间一点点过去,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库房中格外清晰。终于,在翻到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破损的旧档册时,黄惊的目光定格在了一行潦草却触目惊心的墨字上:
“……城西后巷,莫氏宅……夜遭匪人,阖家八口罹难,财物劫掠一空……凶徒手段残忍,疑似仇杀……唯家主莫鼎外出未归,幸免于难……尸骸暂由邻里收敛,待苦主归葬……”
记录并不详尽,但也提供了关键信息:城西后巷,莫家,八口人,邻里帮忙收殓了尸骸。最后“待苦主归葬”几字,说明当时莫鼎与封不疑决战还尚未归来,尸骸很可能先由邻里安葬在了某处。
“城西后巷……”黄惊低声念道,将册子小心放回原处。有了具体街巷名称,明日只需去那里打听一下老住户,应该不难找到当年安葬之处。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库房,带上房门,如同来时一般,融入县衙外深沉的夜色中。
从县衙出来,已是亥时末,句章县大部分人家早已熄灯安寝,街道上空空荡荡。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杨知廉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抱怨道:“翻了大半夜故纸堆,眼睛都花了,肚子也咕咕叫。找个地方垫垫肚子如何?反正咱们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黄惊也觉腹中空空,点头同意。两人便沿着寂静的街道寻找还在营业的食肆。
运气不错,转过两条街,看到一家门脸不大、却还亮着灯火的小饭庄,门口挂着“夜食”的灯笼。推门进去,一股食物混合着酒气的暖意扑面而来。
店内颇为冷清,只有三桌客人。最里面一桌是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似乎是刚卸完货的脚夫,正就着简单的酒菜大声说笑。中间一桌则坐着一对老夫妇,安静地吃着面。
而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方桌,却只孤零零地坐了一个人。
此人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穿着一袭质料上乘的月白色长衫,在略显油腻的饭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独自小酌,桌上只一壶酒,两碟小菜,动作优雅从容,与周遭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杨知廉刚踏进门,目光扫过那白衣背影,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他并未声张,只是借着转身招呼黄惊的间隙,用眼神飞快地示意了一下那白衣人的方向。
黄惊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瞥去。只见那人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自有一股沉静出尘的气度。他独自饮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进来的客人毫不在意。
黄惊与杨知廉默契地选择了离那白衣人稍远、靠近柜台的一张空桌坐下,背对着那人,既能用余光观察,又不易被对方直接注意到正面。
店伙计过来招呼,两人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壶淡酒。等待上菜的间隙,杨知廉看似随意地侧过身,借着给黄惊倒水的动作,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在黄惊耳边飞快地说道:
“是‘孤鸿公子’……丁世奇。”
黄惊心头一震!
丁世奇!新魔教十卫之一,“白鹤卫”!曾在婺州围猎剑惊风杨笑棠的徒弟杨希茂未果,佩剑为百兵谱第十七的“星河剑”!
他怎么会在这里?句章县?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