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紫光又闪了一下,像呼吸。
陈小满还跪着,手撑在封印纹路上,指尖沾着干掉的血,黏糊糊的。他没动,不是不想,是骨头缝里都发软,连抬眼皮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残玉贴在胸口,冰得发烫,一震一震,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玉面,那道白痕还在,浅得快要看不见。他张了张嘴,没出声,只是用拇指蹭了蹭玉面,像是在擦灰。
“你答应过要回来的。”他终于说了句,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话刚落,残玉猛地一颤,不是警告,是回应。
他愣了下,忽然觉得胸口那股压着的闷气松了一丝。体内的灵力早空了,可就在那一瞬,残玉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经络爬了进来,微弱,但确实存在。他猛地吸了口气,人清醒了些。
阵眼中心那点紫光还在跳,不急不缓,像在等他。
他咬破手指,血滴下去,落在封印纹路上。血没散开,反而被纹路吸了进去,像干透的土见了水。他记得奶奶笔记里提过这招——血引术,用陈家血脉唤醒封印深层回应。
血刚落第三滴,井底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柳七爷那种阴冷笑,也不是幻听,是真真切切的一声笑,带着点沙哑,还有点熟。
“陈家的血……终于回来了。”
陈小满猛地抬头,喉咙发紧:“谁?”
没人答。
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残玉贴在心口,凉意顺着血脉蔓延,压下了命格那股灼烧感。他咬牙,硬是把身子挺直了。
“说清楚!你是谁?”
紫光忽然一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紧接着,阵眼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不深,但能看见底下有光,金的,不刺眼,却让人不敢直视。
一道人影从缝里缓缓升起。
灰布衣,银发挽成髻,左手缠着符绳,右手拎着一柄旧铜铃。铃没响,可陈小满听见了——那声音在他脑子里响了一下,像小时候奶奶摇铃叫他吃饭。
他瞳孔一缩。
“奶……奶?”
老太太站定,离他三步远,脚不沾地,悬着。她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不像久别重逢,倒像刚从菜市场回来。
“封印要塌了。”她说,“你能撑多久?”
陈小满脑子嗡了一声。
“您……您一直在这儿?”
她没答,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铃,轻轻晃了下。铃舌撞在壁上,一声闷响,井壁的裂纹瞬间收了半寸。
“白小染死了。”陈小满声音抖了,“她为了封印,把自己烧没了!您呢?您躲在这下面一百年,就为了看戏?”
井壁咔地裂开一道新缝,碎石滚落。阴煞命格在他体内乱撞,像有东西在拿刀刮骨头。
奶奶抬手,指尖点在他眉心。
那一瞬间,陈小满脑子里炸开一幅画面——
百年前,封印刚成,地底怨气未散。奶奶站在阵眼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把自己的影子剪下来一半,另一半吞进嘴里。然后她躺进棺材,对外说“死了”,实则魂魄一分为二,一半入土安葬,一半沉入阵眼,镇守百年。
画面结束,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不是躲。”奶奶收回手,“我在等你。等陈家最后一个带命格的后人,回来补这一封。”
她把铜铃递过来:“接好了。”
陈小满没接。
“您知道这铃一拿,就得一辈子困在这儿吗?阴阳巷的掌堂,不是职位,是祭品。您把自己搭进去还不够,还要我?”
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晒干的橘子皮。
“你和我一样倔。”她说,“我不逼你。但你要想清楚——三日后,封印必破。到时候,不止阴阳巷,整个城都要翻过来。”
她手腕一松,铜铃往下坠。
陈小满盯着那铃,铃舌上刻着个“陈”字,小得几乎看不见。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把铃挂在他床头,说能辟邪。他嫌吵,偷偷摘了扔床底,结果半夜梦见黑狗啃脚趾,吓得哭着把她喊来。
他伸手,一把抓住铃身。
铜铃震了一下,像是活了。
“我接。”他低吼,“但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等我哪天撑不住了,您得出来,亲自送我下去。”
奶奶没笑,也没点头,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
“好。”她说。
话音落,铜铃突然大亮,金光从铃身炸开,顺着陈小满的手臂往上爬。残玉猛地发烫,五仙铜钱从他口袋里飞出,围着他转了一圈,叮当落地,面朝上,全是正面。
体内的灵力开始回流,不是从地底,是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像干河突然涨水。阴煞命格的黑气被金光一冲,转眼化成一道金纹,缠在心脉上。
他单膝跪地,手撑着铜铃,额头抵在铃身上。
“掌堂大教主,不是名号。”奶奶的声音轻了,“是命。”
金光渐弱,她的身影也开始淡,像被风吹散的烟。
“我在阵眼里。”她说,“也在你心里。”
话没说完,人就没了,连灰都没留。
井里安静下来。
陈小满还跪着,手里紧紧攥着铜铃。他慢慢抬头,看向井口。
天还是黑的。
远处又传来一声狗叫,短促,然后没了。
他撑着铃身站起来,腿还在抖,但站住了。
肩头空荡荡的,风一吹,冷。
他低头看了眼铜铃,铃舌轻轻晃了一下。
下一秒,铃舌突然卡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