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卿僵在原地,脑子“嗡”的一声变成空白。
他听到了什么?
给他……新的?
他是不是伤还没好,出现了幻听?还是他在做一个过于美好、随时会醒来的梦?
燕昭阳看着他呆愣的模样,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黑眸此刻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茫然和不敢置信,像只受惊后忘了逃跑的幼兽。
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一下,随即松开,站起身。
“好好养伤。”她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厢房,步伐平稳,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直到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延卿才猛地回过神。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她握过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和触感。
不是梦。
她说……要给他新的帕子。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撞得他眼眶发酸。他慌忙闭上眼,将脸埋进锦被里,肩膀微微颤动。
十二年来的小心翼翼,十二年来的卑微仰望,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哪怕这回应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怜悯,也足以让他甘之如饴。
翌日清晨,燕昭阳入宫。
御书房内,燕凌峰刚批完一批奏折,见到她,露出笑容:“皇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燕昭阳行了礼,开门见山:“陛下,臣今日,是来向您要一个人的。”
“哦?”燕凌峰来了兴趣,“皇姐想要谁?尽管开口,朕无有不允。”
燕昭阳抬眼,目光平静,语气清晰:“臣想要延卿。”
燕凌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握着朱笔的手顿在半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姐……你说谁?”
“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延卿。”燕昭阳重复了一遍。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伺候的宫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燕凌峰放下朱笔,眉头微蹙,神色变得严肃:“皇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延卿他是内官,是朕的……”。
“臣知道。”燕昭阳打断他,神色不变,“他是内官,是陛下的臂助,也是朝臣口中权倾朝野、杀人如麻的九千岁。”
“那你还……”。
“正因如此,”燕昭阳向前一步,目光坦然地看着年轻的皇帝,“臣才向陛下要他。”
她语气沉稳笃定:“他替陛下看守朝堂八年,树敌无数。如今臣回朝,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和臣?他在明,我在暗,不知多少人想借他之手,搅乱朝局,甚至离间我们姐弟。”
燕凌峰眼神微动,没有立刻反驳。
“陛下信任他,臣知道。但他如今,已是众矢之的。”燕昭阳继续道,“将他放在臣身边,一则,臣可护他周全,免得陛下失了臂助;二则,也可震慑那些暗中窥伺之人,让他们明白,动他,便是与整个将军府为敌。”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三则……陛下,他是因臣,才坐上这个位置,才成为众人口中的‘九千岁’。于公于私,臣都该护着他。”
燕凌峰沉默了。
他盯着自己这位皇姐,她眼神清澈坚定,没有丝毫旖旎,有的只是冷静的分析和坦荡的担当。
想起延卿这些年的确树敌太多,几次遇险,也想起延卿对皇姐那不同寻常的恭敬与他之前未曾深想的隐晦情愫。
若将延卿交给皇姐,似乎确实是一举多得。
“皇姐,”燕凌峰沉吟片刻,开口道,“你要他过去,以何种名义?他毕竟是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总不能无名无分地去你府上。”
“名义很简单,”燕昭阳早已想好,“协理军务。东厂消息灵通,对边境维稳亦有助益。至于司礼监的差事,他依旧可管着,只需每日抽空去将军府禀报即可。”
燕凌峰思索良久,终于缓缓点头:“既然皇姐考虑周全,那……朕便准了。”
他提笔,写下一道手谕,“即日起,令延卿协理振国将军府军务,一应事宜,听由长公主调遣。”
“谢陛下。”燕昭阳接过手谕,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消息传到东厂时,延卿正在处理公文。
前来传旨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念完手谕,偷偷抬眼去看督主的脸色。
延卿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只看到督主撑着地面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甚至在微微发抖。
完了完了,督主定然是气极了!
也是,堂堂九千岁,被派去将军府“协理军务”,这跟明升暗降、变相软禁有什么区别?
小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出。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延卿缓缓抬起头,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了些,眼神……有些奇怪。不是愤怒,不是阴沉,而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眩晕的恍惚。
他声音低哑地接旨:“奴婢……领旨谢恩。”
他站起身,身形晃了一下,随即稳住。他看向传旨太监,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下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书房门被关上。
延卿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缓缓抬起,捂住了自己的脸。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
他听到了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协理军务……
去将军府……
每日……见她。
不是做梦。
是她的手笔。是她向陛下要了他。
他慢慢放下手,露出那双染上薄红的凤眼。眼底深处,是翻涌的要将他淹没的狂潮。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微凉的秋风吹拂在脸上,试图平息那躁动不已的心绪。
远处,将军府的轮廓在秋日晴空下清晰可见。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新的帕子……
和她身边的位置。
她给的,他都要。
无论如何,都要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