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魔雾吞噬三界,青焰补天法阵濒临崩溃。
“净世差评团”的修士们燃烧生命铸就防线。
账房先生以算珠为阵,少年书生撕毁圣贤书为符。
“服务...还是差...”老掌柜临终前咳血笑道。
当最后一位成员化作金粉融入青焰柱——
万丈光芒中浮现四个大字:差评永存。
噬魂魔雾,这从幽冥深处裂缝里涌出的粘稠灾厄,正贪婪地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光明。它翻卷着,嘶叫着,像亿万只无形的鬼爪,每一次涌动都让支撑着补天法阵的青焰光柱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柱上流转的符文,那汇聚了万民信念与白泽心血的造物,此刻明灭不定,如同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距离那维系着三界最后希望的补天法阵核心,魔雾的污浊之潮,仅余三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阵眼石台上每一个守护者的心脏。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有人牙关紧咬,咯咯作响;有人脸色惨白如纸,握着法器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突出,微微颤抖;更有甚者,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三丈的距离,对于这吞噬光明的魔雾而言,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法阵核心一旦被污,青焰熄灭,三界将彻底沉沦,万灵化傀!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撕裂了死寂,带着一股子豁出命去的狠劲。赵大锤,这位曾经的“净世差评团”先锋队长,如今法阵左翼的擎天柱石,猛地踏前一步。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铁塔,浑身虬结的肌肉在残破的战甲下贲张,赤红着双目,死死盯着那翻滚扑来的魔雾前锋。
他手中那柄曾砸碎过无数白氏爪牙头颅的沉重开山锤,此刻被他灌注了全身仅存的灵力,高高举起。锤头不再是凡铁,而是迸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血色光芒,仿佛他整个人的生命精元都在锤上燃烧。
“结‘净世账’!算珠列阵!给老子把账算清楚,一个子儿都不能让这黑心玩意儿赖掉!”赵大锤的吼声震得脚下石台嗡嗡作响,带着一种粗粝却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身后,原本由数十位精于计算、心细如发的修士组成的“账房”小队,闻声而动。没有半分犹豫,也容不得半分犹豫。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账房,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知何时已裂开一道纹的水晶镜片,浑浊的老眼中陡然爆射出惊人的锐利精光。
“得令!”老账房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魔雾的嘶嚎。他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拂过腰间悬挂的一串古朴算盘。那算盘色泽深褐,珠圆玉润,一看便知是常年摩挲的心爱之物。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算盘解体,数十枚乌木算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悬浮于空。
“列位同仁,点算生死账!”老账房一声断喝。
他身后那几十名同样身着简朴灰袍的“账房修士”,动作整齐划一。几十串算盘同时解体,千百枚大小不一的算珠如被惊起的鸟群,嗡鸣着升腾而起。每一枚算珠都亮起了微光,珠身浮现出细密玄奥的符文,那是他们毕生钻研账目、计算盈亏时融入的独特精神印记——对公正的执着,对虚假的憎恶。
算珠在空中急速旋转、排列、组合。它们不再是无生命的器物,而是承载着“差评师”们不屈意志的星辰。它们彼此勾连,光芒交织,瞬息间在众人面前构成了一面巨大、繁复而稳固的光幕。光幕之上,并非攻击性的符文,而是一个个由光芒组成的、巨大而清晰的数字符号——“壹”、“贰”、“叁”、“肆”……以及无数代表着“盈亏”、“正负”的独特账目符号。这些符号流转不息,散发出一种奇特的秩序之力,一种对混乱与污秽本能的排斥。
这“净世账”光幕甫一成型,那汹涌扑来的魔雾前锋便狠狠地撞了上去!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印上污雪,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大股大股恶臭的黑烟升腾而起。魔雾中蕴含的混乱、吞噬、污秽的意志,撞上这由“差评师”们毕生信念凝结的“账目壁垒”,竟被那纯粹的数字秩序之光所灼伤、排斥、消融!
光幕剧烈地波动着,算珠组成的符号明灭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操控光幕的账房修士们,身体同时巨震,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鲜红的血丝。那魔雾的冲击,不仅作用于光幕,更直接撼动着他们的神魂本源。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顶住!账目不清,死不瞑目!”老账房须发皆张,嘶声厉吼,枯瘦的双手死死结印,维持着光幕的核心。他嘴角的血流得更急,滴落在胸前的灰袍上,晕开刺目的暗红。但他那双透过裂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光幕上每一个被魔雾冲击而扭曲变形的数字符号,仿佛在核对着一笔不容有失的生死大账。
“噗!”一名年轻些的账房修士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他悬浮操控的几枚算珠瞬间光芒黯淡,脱离阵列,直坠而下。那处光幕立刻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
“小六子!”旁边的同伴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越而带着少年人特有倔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撕毁枷锁的快意:“圣贤书?狗屁!今日便撕了这‘大义’空谈,换几张保命的符箓!”
声音来自右翼。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书生,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线装书。那书封面上隐约可见“浩然正气集”几个古朴大字,显然是儒家经典。少年书生眼中没有丝毫对圣贤的敬畏,只有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一丝痛快的叛逆。
“嗤啦——!”
他双手抓住书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坚韧的书页被粗暴地扯开!
“嗤啦!嗤啦!”撕书声接连响起,刺耳又决绝。他动作飞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将这本凝聚着儒家先贤智慧与“大道”的典籍,顷刻间撕成了漫天飞舞的纸蝶。
碎片并未飘散。少年书生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他微弱却精纯文胆之力的心血喷在满手的碎纸片上!
“以吾心血,以吾不平!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今日撕书为符,咒这混沌魔障——滚开!”他嘶声念诵,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颤抖,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文气锋芒。
染血的碎纸片骤然亮起!不再是圣洁的白光,而是一种混杂着血色与墨色的、带着强烈控诉与叛逆气息的异芒!每一片碎纸都仿佛化作了一道微型的、充满扭曲力量的符箓,上面原本工整的楷书文字此刻扭曲变形,散发出诅咒、斥责、否定一切的混乱精神波动。
“去!”
少年书生双臂猛地向前一挥!千百道染血的“撕书符箓”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发出刺耳的嗡鸣,悍不畏死地射向魔雾!
“噗噗噗噗……”
符箓撞入魔雾,并未引起剧烈的爆炸,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那粘稠的黑暗。魔雾中翻滚的混乱意志仿佛被这些充满“差评”精神的符箓短暂地干扰、撕裂。符箓所过之处,魔雾翻滚的速度明显一滞,甚至局部出现了微小的溃散迹象!虽然无法造成根本性伤害,却为中间苦苦支撑的“净世账”光幕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好小子!撕得好!”赵大锤狂笑,声震四野,手中的巨锤血光更盛,狠狠砸在光幕之外,将一缕试图绕过光幕的魔雾砸得粉碎。“这才是咱们差评师的气魄!管他什么圣贤规矩,活下来,骂死这帮黑心的玩意儿才是正经!”
“账房”小队压力稍减,老账房趁机调整呼吸,嘶声指挥:“丙字位,补三珠!戊字位,负盈转正亏!快!”算珠光幕流转,黯淡的部分再次亮起,将那缺口死死堵住。
然而,这短暂的僵持,是用无数修士的生命和神魂在燃烧换来的!魔雾的源头,那幽冥深处的巨大裂痕中,仿佛有更恐怖的存在被激怒,发出了无声的咆哮。翻滚的魔雾骤然变得更加浓稠、更加狂暴,如同沸腾的沥青,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掀起更加恐怖的能量狂潮,排山倒海般再次涌来!
“净世账”光幕如同暴风雨中的纸灯笼,疯狂摇曳,明灭不定。组成光幕的算珠,开始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那是承载其上的修士神魂和算珠本身承受不住巨大压力,即将崩溃的征兆!
“噗!噗!噗!”接二连三的吐血声响起。账房修士们身体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有人七窍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眼神开始涣散。
“顶住!给老子顶……”赵大锤的吼声未落,异变陡生!
魔雾深处,一道极其凝练、色泽深紫近黑的污秽射线,如同毒蛇的獠牙,无声无息地射出!它的目标并非摇摇欲坠的光幕,而是光幕后方,那个仍在不断撕书、喷血制作符箓的少年书生!这一击,阴险、歹毒、精准,时机把握在少年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心神激荡的刹那!
“小心!”赵大锤目眦欲裂,怒吼出声,想挥锤拦截已然不及。老账房也猛地转头,裂开的镜片后满是惊骇。
少年书生正全神贯注于撕扯下一张书页,准备再次喷血制符。眼角余光瞥见那道致命的紫黑射线时,死亡的冰冷已然攫住了他的心脏。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射线中那毁灭神魂的恶臭!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生死关头,一道身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横插进来,挡在了少年书生与那死亡射线之间!
是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在“差评团”里负责整理卷宗、记录“黑料”的铁娘子!她平日里总是低着头,用一杆细笔在厚厚的账册上飞快书写,记录着白氏的每一条罪状、每一次欺诈。她很少说话,但那双眼睛里,却沉淀着比刀锋更冷的恨意和比磐石更坚的执着。
此刻,她爆发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没有呼喊,没有犹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那并不高大的身影,已经牢牢地遮蔽了少年书生惊骇的视线。
“嗤——!”
那凝聚了污秽与毁灭的紫黑射线,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匆忙间凝聚在胸前的微弱灵力护盾,狠狠贯入她的胸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令人心头发堵的贯穿声。铁娘子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手中那本厚厚的、记载着无数白氏罪证和修士们血泪“差评”的账册,脱手飞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真的停滞了。少年书生呆滞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微微佝偻的背影,看着她背后那本在空中翻滚、书页哗啦作响的账册。账册的封皮被劲风掀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字迹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在发出最后的呐喊。
铁娘子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她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嘴角涌出大股大股发黑的污血。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她的目光掠过少年书生那张年轻而惊恐的脸,掠过前方老账房等人惊痛欲绝的神情,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赵大锤那张因暴怒和悲痛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黑血堵住了她的喉咙。最终,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着赵大锤的方向,点了一下头。那眼神中,有托付,有诀别,更有一份终于卸下重担的坦然。
下一刻,她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在触碰到冰冷石台的前一瞬,她的身体陡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那不是纯粹的光,而是无数细碎的文字、账目符号、扭曲的“差评”印记所化的光流!这些光流如同有生命般,呼啸着涌向那摇摇欲坠的“净世账”光幕!
“嗡——!”
得到这股同源却更加决绝的力量注入,原本濒临崩溃的算珠光幕猛地一震,光芒暴涨!上面流转的数字和符号瞬间变得无比凝实、清晰,仿佛被重新镀上了一层不朽的光泽!那排山倒海压来的魔雾狂潮,竟被这骤然强化的光幕硬生生顶了回去数尺!
“铁娘子——!”赵大锤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嘶嚎,赤红的双眼中血泪混合着怒火狂涌而出。他手中的巨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色烈焰,疯狂地砸向光幕外的魔雾,仿佛要将这无尽的黑暗连同自己的心一起砸碎!
少年书生呆呆地看着铁娘子消失的地方,只有几缕尚未散尽的光尘和那本跌落在地、沾染了黑血的账册。他猛地弯腰,一把将那本染血的账册死死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遗物。他不再撕书,不再喷血制符,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用他那因读书而略显清朗、此刻却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对着那汹涌的魔雾,对着那无尽的黑暗,发出了泣血般的、最直接的控诉:
“差评!差评!差评!你们这些骗子!屠夫!魔鬼!还我命来!还我公道——!!!”
每一个“差评”都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入魔雾。那本被他抱在怀中的染血账册,仿佛受到了他悲愤意念的激发,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响。无数细小的、由血光和墨迹组成的“差”、“恶”、“伪”、“劣”等充满否定与斥责意味的文字虚影,如同被惊起的血蝇,密密麻麻地从账册中飞出,融入了他嘶吼出的声浪里!
这不再是简单的符箓攻击,而是以生命为引、以灵魂为燃料、以毕生记录的罪证为弹药的精神风暴!少年书生双眼流下的已不再是泪,而是殷红的血泪。他体内的文胆、他的精血、他的神魂,都在随着这声声泣血的“差评”疯狂燃烧!
“轰!”
无形的精神风暴狠狠撞入魔雾。魔雾剧烈地翻滚、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真的被这凝聚了极致怨念与控诉的力量所刺痛、所撕裂!少年书生前方的魔雾,竟被他一人硬生生吼退了一小片!代价是他七窍流血,身体剧烈摇晃,怀抱着账册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书脊,指节惨白。
“书生!”赵大锤惊怒交加,想冲过去护住他。
“别管我!”少年书生猛地回头,血泪模糊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燃烧的快意,“记录……记录他们的罪!控诉!差评!这就是我们的武器!赵头儿,替我……替我们所有人……骂下去!骂穿这九重天!”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更多的血泪混合着生命力从七窍中喷涌而出,融入那越来越强的精神风暴中。他像一支燃到尽头的蜡烛,在爆发最耀眼的光芒后,身体骤然一僵,随即化作无数细碎的、夹杂着血光和墨迹的光点,轰然炸开!
“轰隆——!”
比铁娘子自爆时更强烈的精神风暴席卷而出!无数由血泪和文字组成的“差评”印记,如同燃烧的流星雨,狠狠砸入魔雾深处!魔雾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翻滚的速度再次被强行迟滞!
“净世账”光幕得到这连续两股同源力量的灌注,光芒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炽烈!老账房等人压力骤减,但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悲痛。他们知道,这光芒,是用兄弟的血肉和灵魂点燃的!
“结阵!死战!”赵大锤双目泣血,声音却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钢铁般的意志。他手中的巨锤挥舞得密不透风,血光缭绕,将趁机扑上来的魔雾触手纷纷砸碎。此刻,他不仅是战士,更是这残存“差评师”们的精神支柱。他必须顶住!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身后的法阵,为了那渺茫却必须抓住的希望!
魔雾似乎被这连续的反击彻底激怒了。幽冥裂缝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而恐怖的咆哮,仿佛来自远古的巨兽。翻滚的魔雾骤然向内收缩、凝聚!不再是铺天盖地的浪潮,而是凝聚成数条粗壮无比、如同太古魔龙般的恐怖雾柱!每一条雾柱都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紫色,表面流淌着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污秽液体,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这些魔龙般的雾柱,放弃了分散冲击,而是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意志,发出撕裂空间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净世账”光幕和赵大锤守护的左翼!目标明确——以绝对的力量,碾碎这最后的防线!
“轰!!!”
第一条魔龙雾柱率先撞上了算珠光幕!前所未有的恐怖冲击力爆发!光幕上流转的算珠符文发出刺耳的悲鸣,瞬间黯淡了大半!数十枚算珠承受不住这毁灭性的力量,“咔嚓”一声爆碎成齑粉!
“呃啊——!”操控这些算珠的账房修士们,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完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在半空中便已失去了所有生机。他们的身体尚未落地,便在魔气的侵蚀下化作飞灰消散。
光幕剧烈扭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难以弥补的破洞!
“不——!”老账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子们灰飞烟灭。他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惨无人色,身体剧烈摇晃,本就摇摇欲坠的气息更加萎靡。他死死咬住牙关,血水从嘴角汩汩涌出,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到了极限,试图调动剩余的算珠去填补那致命的缺口。
然而,第二条、第三条魔龙雾柱已经接踵而至!它们的目标,正是那个巨大的破洞,以及破洞后方,因光幕震荡而身形不稳的赵大锤!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苍老却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疲惫和尘埃落定的平静:
“时辰到了,老伙计们。该给咱们这趟差评之旅,结个账了。”
声音来自石台的最中心,靠近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法阵核心处。一直盘膝而坐,仿佛在闭目调息的老掌柜,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手中,那杆陪伴了他不知多少岁月、被摩挲得油光水亮的黄铜烟锅,正闪烁着微弱却温暖的光芒。
随着他的话音,石台上残存的、还能行动的“差评师”们,无论是正在勉力维持光幕的账房修士,还是正在外围与零星魔雾搏杀的其他成员,都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和终于解脱般的释然。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传递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结账!”一个断了手臂的汉子嘶哑着吼道,脸上却带着笑。
“结账!该打差评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女修笑着应和。
“对!结账!这趟活儿,太他妈亏了!”赵大锤猛地收回砸向魔雾的巨锤,血红的双眼扫过老掌柜,又看向那汹涌而来的魔龙雾柱,脸上竟也扯出一个狰狞却无比畅快的笑容,“不过,亏得值!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他魁梧的身躯猛地燃起了赤金色的火焰!那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生命本源、灵魂意志燃烧到极致的光辉!
与此同时,石台上所有残存的“差评师”们,身上同时腾起了颜色各异、却同样纯粹而炽烈的光焰!有账房修士身上升腾起的理性白光,有战士身上爆裂的赤金血焰,有记录者身上沉静的墨色玄光……数十道光焰同时燃烧,将这片被魔雾笼罩的绝望之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他们放弃了防御,放弃了攻击,甚至放弃了维持摇摇欲坠的“净世账”光幕。他们燃烧着,大笑着,怒吼着,如同数十颗逆流而上的璀璨流星,主动迎向了那几条咆哮而来的魔龙雾柱!
“给老子——开票——!”赵大锤的狂吼压过了魔雾的尖啸。他燃烧着赤金烈焰的身影,第一个狠狠撞入了当先那条魔龙雾柱的狰狞巨口之中!
“轰——!!!”
无法形容的剧烈爆炸在魔龙雾柱内部迸发!赵大锤的生命之火,连同他那一身不屈的战意和积攒了半生的怨怒,瞬间释放!赤金色的光焰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利刃,从内而外疯狂地撕扯、净化着污秽的魔雾!那条巨大的魔龙雾柱猛地一僵,随即从内部爆开,被炸得四分五裂,污秽的能量被狂暴的赤金烈焰点燃、净化,化作漫天飞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数十道燃烧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撞入了其余的魔龙雾柱!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响彻云霄!整个幽冥战场仿佛都在颤抖!每一条被撞入的魔龙雾柱,都在内部爆发开璀璨夺目的净化光焰!赤金、纯白、墨玄、靛蓝……数十种代表着不同修士毕生信念与意志的光辉,在魔雾的核心处尽情绽放、碰撞、融合!
污秽的魔龙在哀嚎中解体、崩溃!粘稠的魔雾被这纯粹的生命光焰点燃、驱散!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横扫四方,将残余的魔雾逼退了数十丈!石台前方,出现了一片短暂而珍贵的“净空”!
然而,代价是惨烈的。数十位“差评师”,连同那位燃烧了自己最后力量的赵大锤,在这一次次绚烂如烟花的爆炸中,彻底化作了照亮这无边黑暗的光尘,消逝无踪。
石台上,只剩下最后一道身影。
老掌柜。
他依旧盘膝坐在靠近法阵核心的位置,手中的黄铜烟锅光芒已经微弱如风中残烛。他静静地看着前方那短暂被清空的战场,看着那数十道生命之光最后绽放的地方,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化作光尘融入天地。他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没有悲痛,只有一种阅尽沧桑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石台在魔雾被逼退后短暂的寂静中微微震颤。远处,幽冥裂缝中传来更加狂暴的嘶吼,被暂时击退的魔雾并未消散,反而在更深处酝酿着更加恐怖的反扑,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掌柜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杆陪伴了一生的黄铜烟锅上。烟锅里的火星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用布满老人斑、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那光滑温润的铜杆,像是在抚摸一个老友的脸颊,又像是在擦拭一件即将封存的珍宝。每一个细微的纹路,每一处熟悉的凹陷,都承载着无数的记忆——茶馆里喧嚣的市井烟火,修士们义愤填膺的控诉,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差评”记录……那些声音,那些面孔,那些为了一个“理”字、一句“公道”而奋不顾身的身影,此刻都化作暖流,在他沉寂的心湖中轻轻漾开。
“老伙计啊……”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拂过尘埃的微风,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释然,“咱们的茶馆……怕是要打烊喽。”
他抬起手,没有半分迟疑,将那杆心爱的烟锅,轻轻放在了自己身前冰冷粗糙的石面上。动作轻柔,仿佛怕惊醒了什么。然后,他抬起头,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目光,穿透了前方正在重新汇聚、更加汹涌狰狞的魔雾狂潮,仿佛看到了那青焰光柱之后,某个遥远而温暖的所在——那里或许有他未曾经营起来的茶馆,有未曾听完的书,有未曾讨回的旧账,有未曾……好好道别的人。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牵动。那并非喜悦的笑容,而是一种阅尽千帆、了无遗憾的坦然,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般深刻的脸庞上,这抹笑容竟奇异地透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辉。
“不过……”老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洪钟大吕,穿透了魔雾重新掀起的恐怖呼啸,清晰地回荡在残破的石台上,回荡在每一个目睹这一切的生灵心头!那声音里没有了疲惫,没有了沧桑,只剩下一种燃烧到极致的炽热与……痛快淋漓!
“这趟活儿……值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他纵声大笑,笑声苍劲豪迈,带着一种打破所有束缚的快意恩仇,“烧穿这九重天?值!骂醒这装睡的世道?值!用咱这一把老骨头,换那帮黑心肝的魑魅魍魉睡不安稳?值!太值了!”
笑声中,他那原本枯槁佝偻的身躯,竟挺得笔直!一股磅礴而纯净的意念之力,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从他衰老的躯壳中轰然爆发!那不是灵力的光芒,而是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温润光泽的金色光点!这些光点,是他一生的记忆,是他见证的无数不公与抗争,是他记录下的每一条“差评”,是他对“公道”二字至死不渝的信仰所化!
“嗡——!”
金色的光点如同被磁石吸引的亿万流萤,瞬间汇聚成一道璀璨无比的金色光流,如同跨越星河的桥梁,无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温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猛地注入那根支撑天地、此刻却因魔雾反扑而再次剧烈摇晃的青焰光柱之中!
“噗!”老掌柜的身体在金色光流离体的瞬间,猛地一震,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前倒去。在额头即将触碰到冰冷石台的前一刹那,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侧过头,浑浊却清明的眼睛望向远方,嘴角那抹笑容变得有些狡黠,有些顽皮,仿佛一个即将交卷的考生,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恶作剧般的调侃:
“服务……还是差……”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灵魂深处。“记得……给五星……”
话音袅袅,随风而散。
老掌柜的身体,在触碰到石台的瞬间,化作了最后一片温暖的金色光尘,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这片他为之燃尽一切的土地。
就在这最后一片光尘融入青焰光柱的刹那——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其磅礴、其神圣的金色光柱,猛地从青焰光柱的核心处冲天而起!它撕裂了笼罩天地的浓重魔雾,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直射向九霄云外!整个幽冥战场,整个三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源自众生意志本源的金色光柱所照亮!
光柱之中,无数金色的光点流转、汇聚、凝结。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意志,在万丈金光的最顶端,在无数生灵震撼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凝聚成了四个顶天立地、仿佛由亿万星辰熔铸而成、散发着永恒不灭意志的煌煌大字:
差评永存!
这四个字,并非冰冷的宣示,而是无数不屈灵魂的呐喊,是无数被践踏者的控诉,是无数牺牲者用生命刻下的永恒烙印!它们高悬于天,光芒万丈,穿透了幽冥的阴霾,照亮了人间的惶恐,映入了仙界的迷惘。那光芒所及之处,翻腾的魔雾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惊恐的尖啸,被灼烧、被净化、被逼退!
绝望的战场,因为这四个字的出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是山崩海啸般的声浪!那是劫后余生的欢呼,是信念被点燃的怒吼,是灵魂被震撼的哭泣!
“差评永存!”
“差评永存!”
“差评永存!”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席卷三界的洪流,与那万丈金光一起,成为了刺破这末世黑暗的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