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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尊石傀跳入铸炉,掌心刻着歪歪扭扭的“净世”。

魔隙裂缝喷吐着吞噬生机的黑气,白泽的净世青焰已近枯竭。

“石叔!回来!”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罡风。

那石傀笨拙地回头,用僵硬的手指比了个“差评”的手势。

熔炉里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星火温柔绽放。

错字碑文浮空而起,拼成巨大的结界笼罩魔隙——

“净”字少了一横,却比任何符文都更坚固。

幸存的孩童踮起脚,在结界边缘种下第一颗青稻。

魔隙喷出的罡风,裹挟着蚀骨的阴寒,刀子般刮过白泽的脸。他悬在半空,玄袍早已被撕裂成褴褛的布条,裸露的皮肤上,被魔气侵蚀出的焦黑伤口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珠。身下,那道横亘在大地上的巨大裂缝——魔隙,像一张咧开的、永不餍足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光线、灵气、乃至生命的温度。浓稠如墨汁的魔气翻涌着,嘶吼着,每一次剧烈的鼓胀,都让整个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体内的净世青焰,那曾经焚尽蛊母巢穴、熔炼星陨铁柱的狂暴力量,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强行催动,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榨取着最后一丝本源。青焰艰难地在他掌心凝聚,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屏障,死死抵住魔隙最汹涌的喷发点。屏障剧烈地波动着,发出濒临破碎的嗡鸣,每一次冲击都让他身体剧震,喉头腥甜。

“魔尊!撑住啊!”远处传来嘶哑的呐喊,是差评盟残存的修士。他们同样伤痕累累,三五成群,竭力结阵,用微弱的灵光轰击着从魔隙边缘溢出的、小股小股的魔气黑流。每一次攻击都像是蚍蜉撼树,但无人后退。他们的盟徽——那枚被踩碎的云靴图案,在染血的衣襟上格外刺眼。

更远些的地方,是临时构筑的最后防线。寒紫阳残识所化的清泉,在冰棺碎裂后形成的沟渠里艰难流淌,滋润着泉边一片顽强生长的、散发着微光的灵稻。此刻,那泉眼正被几个石傀用身体死死堵住,防止魔气污染。而那片象征着希望的稻田边缘,一群被石傀保护下来的幼童,蜷缩在仅存的几块巨大错字碑文下。碑文是石傀们刻下的《净世咒》,笔划僵硬扭曲,错字百出,却在此刻成了孩子们唯一的屏障。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脸色惨白,死死抱着身边一尊半人高的石傀手臂。那石傀身躯遍布裂痕,一条臂膀已经缺失,仅存的石手笨拙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在模仿心跳,又像是在笨拙地安慰。它空洞的眼窝里,熔金般的光斑早已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石叔……石叔不怕……”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身体抖得厉害,“阿爹阿娘……是不是……是不是也被黑气吃了?”

石傀无法言语,只是更用力地、也更小心翼翼地“咚咚”拍着。它那由坚硬岩石构成的面庞,竟也努力地扭出一个极其别扭、甚至有些滑稽的弧度——那大概是它理解的“安慰表情”。旁边几个大点的孩子,咬着嘴唇,红着眼圈,死死盯着空中那个几乎被魔气吞没的玄色身影,还有那些在魔气黑流中艰难支撑的修士叔叔伯伯们。

绝望,如同魔隙中翻涌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

“吼——!”

一声饱含着无尽恶意与毁灭欲望的咆哮,猛地从魔隙深处炸响!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炼狱,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瞬间盖过了罡风的呼啸、修士的呐喊、屏障的嗡鸣!

整个魔隙,骤然膨胀!仿佛一只沉睡的太古凶兽,终于被彻底激怒!

轰隆——!

比先前狂暴十倍、百倍的魔气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天河,轰然冲撞在白泽那层薄薄的青焰屏障之上!

噗!

白泽再也压制不住,一口灼热的鲜血狂喷而出,玄袍瞬间被染红大片。那层苦苦支撑的屏障,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青焰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屏障后方,几处由修士结成的薄弱阵型,如同被飓风扫过的沙堡,瞬间崩溃!修士们惨叫着被魔气洪流卷飞,护体灵光如同泡沫般破灭,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枯萎!

“结阵!顶住!”一个断臂的老修士目眦欲裂,嘶吼着试图重新聚拢溃散的同伴。

“顶不住了啊!”旁边一个年轻修士满脸血污,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魔尊快不行了!屏障一破,我们都得……”

他的话被淹没在又一股狂暴的魔气冲击波中。防线,摇摇欲坠!

“哇——!”幼童们再也忍不住,恐惧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海洋。

“阿娘!我要阿娘!”

“石叔!保护我们!保护我们啊!”

“魔尊大人!救救我们!”

那尊守护着小女孩的石傀,猛地抬起了它那颗布满裂痕的石头头颅。它眼窝中黯淡的熔金光斑,骤然激烈地闪烁起来,如同两颗即将熄灭却又被强行点燃的星辰!它的视线,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魔隙旁那座巨大的、由星陨铁铸造的熔炉——那是之前铸造九根焚魔柱的地方,炉膛内还残留着炽热的地心余烬和青焰的气息。炉口正对着魔隙最核心的裂缝!

“咚!”

“咚咚!咚咚咚!”

石傀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撞击,发出沉闷急促的声响。那不是心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它猛地低下头,看向臂弯里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

它那只仅存的、由坚硬岩石构成的石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笨拙。

它用那粗糙、冰冷的石质指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擦去小女孩脸上滚烫的泪水。

然后,它做了一个动作。

它弯曲起两根石指,对着那翻涌着毁灭气息的魔隙,笨拙而用力地——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那是一个在“净世差评团”里流传开的、带着强烈不满和鄙夷的通用手势——差评!

在这个濒临毁灭的时刻,在这个连言语都显得苍白的绝境,这个僵硬、笨拙却又无比清晰的手势,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绝望的阴霾!

小女孩的哭声噎住了,她睁大了泪眼朦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石叔那个奇怪又熟悉的手势。

附近其他几尊同样伤痕累累、守护着幼童的石傀,眼窝中的熔金光斑也同时疯狂闪烁起来!它们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来自核心的指令!它们内部那沉闷急促的“咚咚”声,瞬间连成一片,如同战鼓擂响!

“咚!咚咚咚!”

守护着小女孩的石傀,猛地将小女孩轻轻推向身后被其他石傀保护着的孩子群中。它不再犹豫,那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石质身躯,骤然爆发出与笨重外形截然不符的惊人速度!它不是奔跑,更像是一块被投石机掷出的巨石,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轰然撞向旁边一尊相对完好的石傀!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碎石飞溅!那尊被撞击的石傀,胸腹间瞬间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凹坑,但它却借着这股撞击的力量,如同接力一般,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另一尊石傀!紧接着,是第三尊、第四尊……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悲怆的鼓点,在魔隙边缘疯狂奏响!每一次撞击,都有一尊石傀身上的裂痕加深,甚至肢体断裂、碎石崩飞!但它们接力传递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座燃烧着残存地火与青焰气息的熔炉!

它们在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一场无声的接力冲锋!

“石叔!不要!”小女孩终于明白了什么,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跌跌撞撞地想要追过去。

“拦住她!”一个差评盟修士忍着伤痛,扑过来死死抱住小女孩。

“石叔!回来啊!”更多的孩子哭喊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哀求。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些一直像沉默大山一样保护着他们的石头叔叔,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冲向那个可怕的大炉子!

战场上幸存的修士们,无论是差评盟的,还是其他仙门的残部,全都震惊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悲壮而决绝的一幕。有人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更多的人,眼中涌上了滚烫的液体。

白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正被魔气洪流冲击得几乎无法呼吸,屏障的裂痕在飞速蔓延,但那石傀群决绝的接力冲锋,却像一道炽热的光箭,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住手!”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试图分出一缕神念去阻止。然而魔隙的冲击骤然加剧,屏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裂痕瞬间扩大,几乎将他体内最后残存的一丝青焰榨干!他身形剧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惨烈的接力,进行到最后!

最后一尊被接力撞向熔炉的石傀,正是最初守护小女孩的那一尊!它的一条石臂已经在之前的撞击中彻底断裂,仅剩的独臂在冲锋中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崩解。它眼窝中的熔金光斑,却燃烧到了极致,璀璨得如同两颗小小的太阳!

在它即将撞入那熔炉炽热炉口的瞬间——

它猛地抬起了仅存的石臂!

它那只粗糙、布满裂痕的石掌,五指张开,用尽全部的力量,狠狠地、重重地拍击在自己坚硬的胸膛之上!

“铛——!”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震荡四野!盖过了魔隙的咆哮!

伴随着这声震撼灵魂的巨响,它胸前坚硬的岩石,在它巨力的拍击下,石屑纷飞!一个歪歪扭扭、笔画粗粝、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字迹,清晰地烙印在了它胸膛正中——

“净”!

最后一笔落下,那个“净”字右下角本该是“皿”字底的地方,却只刻了两横,成了一个无比显眼的错字!

这错字,是它笨拙的笔迹,是它无数次努力练习却始终未能完全纠正的“缺陷”,更是它短暂存在过的、独一无二的印记!它不会写那个完整的、正确的“净”字,但它用胸膛刻下的这个残缺的符号,却比任何完美的符文都更纯粹、更炽热!

刻字的动作完成,它最后看了一眼孩子们的方向,眼窝中那燃烧到极致的熔金光斑,瞬间熄灭。然后,它那残破的身躯,带着胸膛上那个燃烧着生命最后光芒的错字“净”,毫不犹豫地、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了那熔炉炽热的炉膛!

“不——!!!”

小女孩凄厉到破音的哭喊,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熔炉内,没有预想中岩石被高温熔化的爆裂声,也没有任何血肉横飞的恐怖景象。只有一片极其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着——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从熔炉深处响起,仿佛大地的心跳。那嗡鸣迅速扩散,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噗!噗!噗!噗!

无数点细碎、温暖、纯粹的金色光芒,如同夏夜最璀璨的星屑,又如同初春最温柔的萤火,从熔炉的炉口、缝隙中,温柔地、无声地喷涌而出!

它们不是火焰,却比火焰更明亮;它们不是实体,却带着磅礴的生命气息!这些金色的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轻盈地飘飞,盘旋,迅速汇聚成一道温暖而浩大的金色光流!

这光流,是无数石傀残存意志的汇聚,是它们守护信念的燃烧,是那错字“净”所代表的、最本真的祈愿!

光流温柔而坚定地涌向魔隙那道狰狞的裂缝,涌向白泽那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青焰屏障!

当金色的光流触碰到濒临破碎的青焰屏障时——

奇迹发生了!

那蛛网般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金色的光流弥合、修复!原本微弱黯淡的青焰,仿佛注入了无穷的生机,轰然暴涨!青金色的光芒交织缠绕,瞬间变得无比凝实、厚重,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光之壁垒,不仅稳稳抵住了魔隙最狂暴的冲击,甚至将喷涌的魔气洪流硬生生地反推回去一截!

“这……这是……”白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涌入体内,瞬间抚平了经脉的灼痛,滋养着近乎枯竭的本源。那力量中,蕴含着最纯粹的守护意志,如山如岳,坚不可摧!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温暖的金色光流,望向熔炉,望向孩子们的方向,玄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剧烈的震颤和深沉的痛楚。

“石叔!石叔!”幼童们哭喊着,小小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前方。差评盟的修士们死死拦着,他们同样泪流满面,喉咙哽咽,却用身体筑起一道人墙。

就在这时!

熔炉内喷涌的金色光流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磅礴!光流在修复了白泽的屏障后,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猛地倒卷而回,直冲云霄!

紧接着,散布在战场各处——那些曾经被石傀们刻下、歪歪扭扭、错字百出的《净世咒》石碑,那些孩子们曾经趴在上面认字、石傀们曾经僵硬地模仿着在上面练习刻字的石碑——仿佛受到了那金色光流的召唤,同时震动起来!

嗡!嗡!嗡!

数十块、上百块大小不一、字迹各异、布满错字的石碑,同时挣脱了束缚它们的地面或基座!它们缓缓悬浮而起,表面那些歪斜的、缺笔少划的、甚至完全刻错的字符,开始散发出或明或暗的光芒!

石碑们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朝着魔隙上空、那金色光流汇聚的中心飞去!它们在飞行中彼此吸引、靠近、碰撞、调整……

咔哒!咔哒!咔嗒嗒!

一块刻着“净”字少了一横的石碑,与一块“世”字多了一点的石碑边缘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一块将“咒”刻成了“兄”字的石碑,旋转着,填补了另一块巨大石碑边缘的空缺!

一块满是孩童涂鸦般的幼稚笔划、勉强能看出是“守护”二字的石碑碎片,被吸附到一块巨大的碑基之下……

无数块承载着石傀笨拙心意、记录着孩童天真笔触、布满错误却又无比真实的石碑碎片,在空中飞舞、碰撞、组合!每一次碰撞嵌合,都发出清脆的声响,溅起细碎的金色光屑!

这个过程并非完美无缺。石碑的形状各异,字迹混乱,拼凑起来充满了不规则的棱角和缝隙。然而,正是这种粗糙、原始、带着“错误”的拼合,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撼动灵魂的壮美!

最终!

所有的石碑碎片,在魔隙上空,在金色光流的核心处,拼接成了一面巨大无比、顶天立地的——碑文结界!

这结界由无数错字、无数涂鸦、无数扭曲的笔画构成,表面凹凸不平,棱角分明,充满了原始粗粝的质感。巨大的“净”、“世”、“咒”、“守”、“护”等字以各种错误的方式呈现着,如同孩童稚嫩而认真的宣言。那些石碑之间的缝隙,流淌着温暖的金色光芒,将整个结界连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嗡——!

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整个巨大的错字碑文结界猛地一震!一道前所未有的、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膜,以结界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这光膜带着一种浩瀚、古老、却又无比温暖和坚定的意志!它温柔而不可抗拒地覆盖而下,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慰着大地的创伤!

嘶嘶嘶——!

魔隙中翻涌咆哮的魔气洪流,在接触到这金色光膜的瞬间,如同滚烫的烙铁碰到了冰雪,发出了刺耳的消融声!浓稠的黑色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净化、驱散!那疯狂扩张、吞噬一切的裂缝,被这柔和而坚韧的光膜,牢牢地压制、封锁!

魔隙的咆哮声,第一次被彻底压制了下去!仿佛一头狂暴的凶兽,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整个战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那顶天立地的错字碑文结界,无声地矗立着,流淌着温暖而坚韧的金光,如同最沉默、也最可靠的守护者。

“挡住了……真的挡住了……”一个断腿的修士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

“石叔……石叔……”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呆呆地望着天空中那巨大的、由无数块熟悉石碑组成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结界。她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掐进了肉里。

白泽缓缓放下了支撑屏障的手臂。那层由石傀意志催生的青金屏障,在碑文结界成型的瞬间,已悄然融入其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震撼与悲恸。他仰望着那面由无数错误、无数笨拙、无数牺牲构成的巨大结界,玄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挣脱了抱着她的修士的手臂。

是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

她没有再哭,只是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擦了擦脸,然后迈开小腿,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魔隙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执着。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走到魔隙的边缘,走到那巨大的碑文结界投下的、最靠近裂缝的金色光幕边缘。那里的土地,因为魔气的侵蚀,呈现一种死寂的灰黑色。

小女孩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从她那件同样脏兮兮的小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小小的、饱满的、散发着微弱青色光晕的谷粒——寒紫阳清泉滋养出的灵稻种子!

她蹲下身,用小手在灰黑色的、坚硬冰冷的土地上,用力地抠着。指甲很快翻起,渗出血丝,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痛。

终于,她抠出了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坑。

她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青色的谷粒,放进了小土坑里。

然后,她用带血的小手,捧起旁边仅存的一点点没有被魔气污染的、带着微弱湿气的泥土,轻轻地、仔细地覆盖在谷粒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踮起脚尖,伸出沾着泥土和血迹的小手,轻轻地、无比虔诚地,触摸着眼前那流淌着金色光芒的碑文结界光幕。

光幕温暖而柔和,如同石叔那粗糙却让人安心的怀抱。

小女孩仰起头,望着结界上那些巨大、扭曲、却又无比熟悉的错字,尤其是那个最显眼的、缺了一横的“净”字。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石叔,”她对着那巨大的、沉默的结界,用尽力气,清脆地喊道,“你看!我把种子,种在‘净世’旁边了!”

稚嫩而坚定的童音,如同穿透阴霾的第一缕晨曦,在这刚刚经历毁灭洗礼的战场上,轻轻回荡。

白泽的目光,从顶天立地的错字碑文结界,缓缓移向那个踮着脚、小手贴在光幕上、仰头望着天空的小小身影。魔隙被暂时镇压,狂暴的魔气在金色光膜下蛰伏翻涌,如同被无形堤坝阻拦的黑色怒涛。

小女孩那句清脆的呼喊,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他缓缓落到地面,脚步有些虚浮。玄袍撕裂处,被魔气侵蚀的伤口在结界柔和光芒下依旧狰狞,但体内那股源自石傀意志的温暖力量,顽强地支撑着他。他走到小女孩身边,高大的身影在她身旁投下长长的影子。

小女孩察觉到他的靠近,仰起沾着泥土和泪痕的小脸,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对那巨大结界的信赖。“魔尊大人,”她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上干涸的血迹,“石叔……是不是变成这个‘净世’了?就像……就像故事里说的神仙那样?”

她的问题很天真,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白泽的心。他看着结界上那个巨大的、缺了一横的“净”字,仿佛又看到了最后一尊石傀拍击胸膛、刻下印记后决然跃入熔炉的身影。那笨拙的笔迹,此刻在光幕中流淌,竟带着一种神圣的意味。

“是。”白泽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他蹲下身,尽量与小丫头平视,玄色的眼眸深处,映着她苍白却充满希冀的脸庞。“他们变成了这个结界。他们不懂怎么写那个完美的‘净’字,但……”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流动着金色光芒的光幕,感受着其中浩瀚而温暖的守护意志,“他们比这世上任何会写这个字的人,都更懂得什么是‘净世’。”

“净世……就是保护我们吗?”小女孩似懂非懂,小手也学着他的样子,贴在光幕上。

“嗯,”白泽点头,目光扫过幸存者们疲惫而悲怆的脸,扫过远处被石傀残躯护住、艰难流淌的清泉,最终落回小女孩脸上,“保护你,保护大家,保护这些稻种……”他指了指她刚刚埋下谷粒的地方,“保护所有还能生长的东西。”

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一丝坚定的神色。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手又在口袋里摸索起来,片刻后,掏出了另一颗同样饱满的青稻谷粒。“魔尊大人,”她将谷粒递到白泽面前,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认真,“这颗给你!种在石叔旁边!石叔保护我们,我们……我们种稻子给他看!”

那颗小小的谷粒,在她沾着泥土和血渍的掌心,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生命光晕。它如此渺小,在这片刚刚承受了灭顶之灾、依旧被魔隙阴影笼罩的土地上,却又如此沉重,承载着最原始、最坚韧的生的渴望。

白泽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伸出手,极其郑重地、如同接过稀世珍宝般,从女孩小小的掌心拈起了那颗谷粒。谷粒温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生命的微温。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比之前更加沉凝。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幸存的人们——差评盟的修士、其他仙门的残部、那些失去亲人庇护的幼童——都看着他。他们的脸上有泪水,有悲痛,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顶天立地的碑文结界和眼前这小小一幕所点燃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光。

“都看到了吗?”白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片狼藉的战场,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他摊开手掌,那颗青色的谷粒在结界光芒的映照下,如同一点跳动的星火。“魔隙还在,魔神未灭,这片土地被魔气浸染,生机断绝。”

他顿了顿,玄色的眼眸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张脸。

“但石傀们用命给我们换来的,不只是挡下魔气的这一时半刻!他们用胸膛刻下的‘净世’,不是画在纸上的符咒!它在这里!”他猛地指向脚下灰黑色的、死寂的土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绝望的力量,“在我们脚下!在每一寸被魔气玷污过的泥土里!”

“拿起你们能找到的所有种子!稻种、草籽、哪怕是最不起眼的野花种子!”他扬起手中那颗青色的谷粒,“就在这里!就在这‘净世’的旁边!就在石傀们用命守护的地方——种下去!”

“用我们的手,把这片死地,一点一点,种活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净世’!这才是对那些不会写字的石头,最好的回答!”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

随即,如同冰封的河面被投入巨石,幸存的人群动了起来!

那个断腿的修士,挣扎着用剑鞘撑起身体,艰难地挪到一片相对平整的土地旁,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贴身存放、被汗水浸透的小布袋——里面是几粒干瘪的、不知名的灵草种子。他咬着牙,用剑鞘在坚硬冰冷的土地上刨着坑。

几个失去同伴的差评盟修士,红着眼睛,开始在废墟中翻找。他们踢开焦黑的断木,扒开冰冷的碎石,寻找着任何可能残留的、带有生命气息的东西。很快,有人找到了一小捧被压在石块下、侥幸未毁的草籽,兴奋地大喊:“这里有!草籽!”

“我这也有!是上次没吃完的灵豆!”另一个修士从烧焦的储物袋碎片里抖出几颗焦黑的豆子,也不管能不能发芽,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

幼童们也被这气氛感染。他们忘记了恐惧,学着大人的样子,在光幕边缘、在清泉流淌过的湿润地方,用小手指、用捡来的小石块,笨拙地挖着小坑。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更是成了“孩子王”,她口袋里似乎总也掏不完,变戏法似的又摸出几颗谷粒,分给身边的小伙伴。

“种在这里!石叔能看到!”

“我挖深一点!种子要睡好觉才能长大!”

“我的要种在‘咒’字下面!咒跑坏蛋!”

稚嫩的话语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奇异的希望。

白泽走到小女孩最初种下谷粒的地方,蹲下身。他没用任何法力,只是伸出修长却带着伤痕的手指,在灰黑色的土地上,挖出一个更深、更稳的小坑。他将小女孩给他的那颗谷粒,轻轻放入坑底,然后用指腹,仔细地、温柔地将周围的泥土覆盖上去,压实。

他做得很慢,很专注。仿佛这不是在种一颗稻谷,而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播种的行列。无声的悲伤,被一种沉默却更加强大的力量取代——那是生的意志,是扎根于废墟、也要开花的倔强。

错字碑文结界投下温暖的金光,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了毁灭、此刻却开始萌发微小生机的土地。巨大的“净”字高悬天际,缺了一横的笔画,在光芒流淌中,显得无比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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