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砺锋·磨刃待发
【寒骨关·将军府密室】
李敢的侦查报告和那枚记录了冰谷激战影像的“留影石”,以及那块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甲虫甲壳碎片,如同三块沉重的寒冰,压在了寒骨关所有高级将领和天工院专家的心头。
密室狭小,只容得下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桌案和十几张简陋的木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甲壳碎片上散发出的硫磺腥气。四盏兽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将众人凝重而疲惫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镇国公李桓坐在主位,脊背挺得笔直,但搭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面前摊开着李敢那份以血与惊惧写就的详细报告,旁边是石砚那架“地脉波动记录仪”解析出的、令人不安的数据图谱。
李敢身上缠着新的绷带,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正指着舆图上“葬魂冰湖”区域,声音沙哑地讲述:“……虫王至少四阶,其余四头皆在三阶巅峰。甲壳之坚,远超预期。我们的制式破邪弩箭,正面几乎无法破防。唯‘兵煞’加持的兵刃,攻击其关节或已有伤口,方能奏效。但消耗极大。”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余悸:“更麻烦的是环境。冰谷内的地煞浓度极高,且极不稳定。那几根图腾柱……绝非自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原始的献祭或标记,其上的污血气息与魔甲虫同源。我们离开时,它们并未深追,似乎……只是在守护那冰谷,或者说,守护通往冰湖方向的这条路径。”
天工院派驻寒骨关的副院长,一位姓徐的干瘦老者,正戴着特制的晶片眼镜,仔细端详那块甲壳碎片。他用镊子小心地刮下一点紫黑色纹路附近的粉末,置于一个刻有净化阵纹的小玉碟中,滴入几滴特制药液。粉末剧烈反应,冒出嗤嗤白烟,散发出一股更加刺鼻的腐败气味。
“确认了,”徐副院长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闪烁着探究的光芒,“甲壳不仅被冰煞魔气深度侵蚀,更融合了某种源自地脉深处的‘秽血’特质。这种‘秽血’有强烈的腐蚀性和精神污染性,能极大增强魔物的防御与攻击,并使其更加狂躁。普通火焰、寒冰对其效果甚微,唯有至阳至正、或高度凝聚的秩序能量,方能克制。国运‘兵煞’,确实是对症之药,但……剂量必须足够。”
他指向石砚的数据图谱:“再看这里。冰谷的地煞波动,与‘葬魂冰湖’方向传来的深层波动,频率有七成相似,但强度弱了数个量级。这意味两种可能:要么冰谷只是冰湖庞大能量场的一个微小‘泄压阀’或‘前哨站’;要么……冰湖深处的东西,其力量正在向外渗透、扩张,冰谷只是被‘污染’和‘激活’的边缘区域。”
无论是哪种可能,结论都令人心惊:葬魂冰湖,正是此次北境异动的核心源头,一个正在苏醒或膨胀的巨大威胁。
“被动防御,恐难持久。”李桓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千钧重量,“魔甲虫已有组织迹象,且能驱动低阶魔物。若冰湖深处真有更可怕的存在苏醒,驱动大规模魔潮,寒骨关纵有坚城利刃,也难抵挡源源不断的消耗。届时关破,北境三州,再无险可守。”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将领和徐副院长:“朝廷旨意,是固守待援,探查虚实。然李敢此行,虚实已探明大半。如今之势,守,是必须守,但守中,可否有攻?能否趁其或许未完全苏醒,集结力量,主动出击,至少……重创其羽翼,弄清冰湖底细,甚至尝试破坏其地煞源头?”
这个提议极为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深入未知绝地,主动攻击一个疑似有四阶以上存在坐镇的魔窟,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甚至可能提前引爆更大的灾难。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几位将领交换着眼神,有的凝重,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则难掩忧色。
“父亲,”李敢打破沉默,他伤势未愈,但语气坚定,“冰谷一战,虽险,却也证明,只要准备充分,战术得当,我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新式的‘破甲重弩’和‘震魂雷’原型效果显着。若能有更多针对性的装备,更精锐的部队,或许……真有机会。”
徐副院长沉吟道:“天工院在接到军报后,已在紧急研制针对此类厚重甲壳和秽血魔气的专用武器。主要有三:一是‘破甲锥’,重型弩箭,箭头以‘烈阳铁’混合‘净尘砂’锻造,刻录‘锋锐’、‘破煞’、‘灼邪’三重符纹,需以‘兵煞’或国运结晶激发,专破硬甲与污秽防护。二是‘地脉稳定仪’的便携试验版,可在小范围内尝试干扰或净化地煞流动,若能布设在关键节点,或可削弱魔物力量来源。三是更高浓度的‘驱煞散’和‘清心符’,应对秽血的精神污染。”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但……这些都是试验品,数量有限,稳定性有待验证。且‘烈阳铁’、‘净尘砂’等材料稀缺,炼制不易。若要装备一支足以深入冰湖的部队,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全力赶工,且消耗的资源将是天文数字。”
“一个月……太久了。”一位老将摇头,“北境的天气说变就变,魔物的动向也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冰湖下的东西,会不会在一个月内彻底醒来。”
李桓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上的“葬魂冰湖”。他仿佛能透过图纸,看到那片被死亡与严寒笼罩的绝地,感受到那正在冰层下缓缓搏动的邪恶心跳。
“等不起,也守不住太久。”他最终做出了决断,“徐院长,天工院需要什么材料、匠人,列出清单,我以北境统帅名义,向北境三州征调,不惜代价!同时,八百里加急报请朝廷,请求陛下协调全国资源,优先保障北境所需!务必在二十日内,赶制出至少可供五百精锐使用的特制装备!”
“李敢!”他看向儿子,“你伤愈之前,负责协助徐院长,熟悉所有新装备的特性,并着手从全军中挑选最悍勇、对‘兵煞’领悟最深、自愿赴死的勇士,组建一支‘破冰锐士营’,规模暂定五百人。训练科目,除了常规的雪原作战、对抗魔物,更要加入新装备的使用与配合,以及……在极端地煞环境下的意志淬炼!”
“其余诸将,”李桓站起身,气势陡然变得如山岳般沉重,“加固寒骨关防御,清点所有库存军械粮草,征调民夫,加固通往冰湖方向的沿途哨所,建立前进补给点。同时,加派斥候,严密监控荒原动向,尤其是冰湖方向。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若锐士营出击顺利,则大军接应,扩大战果;若事有不谐……寒骨关必须成为北境永不陷落的铁壁!”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果决。众人凛然应诺,密室中弥漫的凝重,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战意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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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都·天工院地下工坊】
几乎在寒骨关密议的同时,鼎都天工院最深处的、由重重符阵保护的机密工坊内,亦是灯火通明,锤声叮当,热浪逼人。
墨桓院长亲自坐镇。他面前巨大的铸铁平台上,摆放着李敢带回的那块魔甲虫甲壳碎片,以及寒骨关紧急送来的、更加详细的数据和分析报告。
数十名天工院最顶尖的铸造师、符纹师、药师、阵法师围聚在一起,争论、试验、修改方案。空气灼热,弥漫着金属熔炼、药草熬煮和能量过载的焦糊味。
“烈阳铁熔点了!快加入净尘砂,比例要精确!”
“第三版‘破煞’符纹还是不稳定,能量输出超过临界点就会崩解!必须加入‘固元’结构!”
“驱煞散的主药‘烈阳花’库存不足!需要立刻向南方湿热之地紧急采购!”
“便携式地脉稳定仪的核心阵盘缩小后,共鸣效率下降了六成!需要重新计算地脉耦合频率!”
问题层出不穷,每一个都关乎前线将士的生死和任务的成败。墨桓脸色铁青,眼中血丝密布,他已经三天未曾合眼。赵胤的特旨和北境告急的文书就压在案头,像两座大山。
“院长!”一个年轻匠师兴奋地跑来,手里捧着一支刚刚冷却的、泛着暗红色金属光泽的粗大箭矢,“‘破甲锥’第七次试制品!用了新提炼的‘赤火铜’做基底,掺入了微量‘星陨砂’,符纹采用了您最新设计的‘螺旋破坚’结构!刚在试验场用模拟的虫王甲壳(多层百炼钢夹玄铁)测试,贯穿深度比上一版提升了四成!能量稳定性也更好!”
墨桓精神一振,接过箭矢。入手沉重,箭镞呈螺旋锥形,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立体的淡金色符纹,隐隐有热流在其中流转。他仔细感受着其中的能量脉络,又用特制的放大镜片检查符纹的每一处衔接。
“好!符纹衔接处还有微小瑕疵,立刻修正模具!按此方案,全力开制!第一批,至少要五百支!”墨桓下令,随即又皱眉,“星陨砂存量如何?”
“库存只够两百支……已紧急向钦天监和各地观星台征集陨石样本,但提炼需要时间……”
“优先保障‘破甲锥’!其他项目所需的星陨砂,用量减半,或用替代材料!”墨桓斩钉截铁。关键时刻,必须集中力量于一点。
就在这时,工坊的传讯法阵(基于大阵网络的简易版)亮起,传来赵胤沉稳的声音:“墨卿,进展如何?北境急需,若有难处,直言。”
墨桓定了定神,对着法阵躬身:“回陛下,破甲锥已取得关键突破,二十日内可交付五百支。便携地脉稳定仪原理已通,但小型化与稳定性尚需时日,恐难在二十日内成熟。驱煞散等药品,原料正在加紧调运。最大问题是‘烈阳铁’、‘净尘砂’、‘星陨砂’等核心材料,北境与国库库存皆不足,需要从全国范围,甚至……考虑向已归附的西南部族或东海岛国求购。”
法阵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赵胤果断的声音:“朕知道了。材料之事,朕来解决。你只需确保工艺与质量。二十日,五百套针对性装备,必须抵达寒骨关。地脉稳定仪若实在来不及,可先送原理样机与核心阵图,让北境天工院分院尝试就地组装调试。至于药品,朕会命太医署与各地药行全力配合。”
“臣,领旨!”墨桓心中一松,有陛下全力支持,至少资源调配的阻力会小很多。
结束通讯,墨桓深吸一口气,转向满眼疲惫却仍坚持的匠师们:“诸位!陛下有旨,举国之力,支援北境!我们的每一锤、每一笔、每一炉火,都关乎北境安危,关乎国运大道能否在北疆站稳脚跟!二十日,五百套破魔利器,是天工院给陛下的答卷,也是给北境将士的性命保障!拜托了!”
匠师们齐声应诺,疲惫的脸上重新燃起斗志。工坊内,炉火更旺,锤声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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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骨关·校场】
二十日时间,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飞快流逝。
寒骨关内外,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来自北境三州乃至帝国腹地的物资,通过刚刚拓宽的“驰道”(应用了部分天工院改良技术),源源不断运抵关城。工匠营地日夜不停,按照鼎都送来的图纸和核心部件,组装、调试着新式装备。
校场上,气氛肃杀。五百名被遴选出来的“破冰锐士”,正在经历最后的强化训练。他们是从数万北境边军和龙鳞军中层层筛选出来的佼佼者,人人手上都沾过妖魔的血,对“兵煞”的领悟远超同侪,更有着自愿赴死的决心。
李敢的伤势在药物和自身“兵煞”运转下,已好了七八成。他作为这支特殊部队的临时统领,亲自参与每一项训练。训练内容极其严苛:在模拟地煞环境(利用废弃矿洞和阵法制造)中长时间保持神志清醒与战斗力;练习在极寒条件下使用和维护复杂的新装备;演练针对魔甲虫等厚甲目标的协同攻击战术;甚至包括在受伤、减员情况下的紧急撤离与互相救援。
韩坚率领的“砺锋营”五百精锐也如期抵达。他们带来了朝廷的慰问和更多的补给,更带来了讲武堂最新总结的、关于国运“兵煞”在战场上配合与增幅的心得。两支部队很快混编磨合,取长补短。
李桓每日必至校场观看,有时亲自下场指点战阵。他沉默寡言,但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拍肩,都让将士们感受到沉甸甸的信任与期望。
终于,在第二十日的黄昏,来自鼎都的最后一批关键物资——五十架特制“破甲重弩”和三百枚“震魂雷”成品,以及天工院副院长徐老亲自护送的、那套虽然简陋却凝聚了无数心血的“便携式地脉稳定仪”原理样机——抵达寒骨关。
校场点将台前,五百破冰锐士与五百砺锋营将士,共计千人,全副武装,肃然列队。他们穿着加厚的御寒皮甲,外罩白色伪装披风,背负着特制的行囊,里面装满了“破甲锥”、“驱煞散”、高浓度“御寒符”、“清心符”以及足够的干粮和急救药品。每十人小队配一架“破甲重弩”和若干“震魂雷”,每百人队则有一名天工院匠师或阵法师随行,负责装备维护和地脉仪操作。
夕阳如血,将校场染成一片金红。寒风呼啸,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李桓登上点将台,他没有穿帅袍,只着一身普通将领的玄色铁甲,但那股久经沙场的威严,让台下千人瞬间屏息。
“将士们!”李桓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穿透寒风,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面前,是国之重器,是陛下与天工院呕心沥血,为北境打造的破魔利刃!你们身后,是寒骨关,是北境三州百万父老乡亲!”
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坚毅的面孔:“此次任务,九死一生。你们要去的地方,是连妖魔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绝地‘葬魂冰湖’。那里有什么,我们不完全清楚。可能是沉睡的巨魔,可能是喷涌的地煞源头,可能是无法理解的诡异存在。”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缓,却也更加有力:“但我们必须去!因为不去,它终会来找我们!届时,战火将烧过寒骨关,荼毒我们的家园,杀戮我们的亲人!我们是军人,是鼎朝的脊梁,是北境的屏障!有些仗,可以不打;但有些仗,必须打!有些地方,可以不去;但有些地方,必须去!不是为了封侯拜将,不是为了虚名荣华,只为——保我河山,护我黎民!”
“此去,或许有人再也回不来。但你们的功勋,将被永刻于国运丰碑;你们的家人,将得到朝廷最优厚的奉养;你们的名字,将被北境百姓世代传颂!而你们带回来的情报,获得的战果,将决定北境未来十年、乃至更久的安宁!”
李桓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斜指西北方那暮色深沉的天际,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动全场的怒吼:
“为了家园!为了陛下!为了国运永昌——破冰诛魔,誓死不归!”
“破冰诛魔!誓死不归!”
“破冰诛魔!誓死不归!!”
台下千人,齐声呐喊,声浪如雷霆炸响,直冲云霄。刀枪并举,甲胄铿锵,浓烈的“兵煞”之气混合着决死的意志,冲天而起,竟将校场上空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
李敢立于队列最前,同样拔刀向天,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他知道,父亲这番话,不仅是战前动员,更是将北境的未来、甚至将国运大道在北境的开拓,都压在了他们这千人的肩上。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寒骨关内外,灯火次第亮起,如同黑暗荒原中一颗倔强跳动的心脏。
夜幕降临,但风暴,已然在酝酿。
这支凝聚了帝国最新技术、最强信念、最决死勇气的千人精锐,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出关,如同一柄淬火已久的利刃,刺向那片被死亡与未知笼罩的冰雪地狱。
葬魂冰湖,等待着它的挑战者。而鼎朝的国运锋芒,即将迎来铸造以来,最严峻、也最辉煌的一次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