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的，这是最致命的短板。
一个由金融家组成的联盟，谈何科研？
他精心准备的ppt，那宏伟的“生命网络”，在现实面前，显得空洞无力。
旁边的德州基金经理，刚刚燃起的斗志被这一问彻底浇灭，他颓然地靠回椅背，已经准备接受失败。
亚当斯律师垂下头，双手撑着额头，放弃了挣扎。
被告席上，汉森的身体微微后仰，姿态放松，安静地等待着法官宣布那个他预料中的结果。
整个法庭，陷入一种宣判前的死寂。
就在这时。
“吱呀——”
法庭后方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一个穿着灰色套头衫、戴着黑框眼镜的亚裔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不甚讲究，头发微乱，但步履很稳。
他没有走向旁听席，而是径直穿过中间的过道，走向证人席。
“抱歉，我迟到了。”
男人对法官微微点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你是谁？”
威廉姆斯法官皱起眉。
“我叫李文。”
男人自我介绍，“生物化学博士。我想，我或许可以回答法官阁下刚才提出的问题。”
法庭里起了小小的骚动。
顾北和daniel都愣住了，他们不认识这个人。
但在被告席上，一直姿态沉稳的菲利普·汉森，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孔，身体僵了一下。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
“李博士？”
汉森脱口而出，声音里透出无法掩饰的错愕。
威廉姆斯法官注意到了汉森的失态，她转向李文：“李博士，请继续。”
李文站上证人席，视线落在顾北的电脑屏幕上，那里还定格在“开放医疗联盟”的架构图上。
“法官阁下，您说得对，一个伟大的愿景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
李文开口，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法官身上，“这个联盟，缺一个科研核心。现在，它有了。”
“我的实验室，‘启明星独立实验室’，将作为‘开放医疗联盟’的独家科研合作伙伴。”
“我们将无偿为这项技术，提供后续所有的迭代研发、技术维护和应用拓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亚当斯律师猛地坐直了身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世界级的科学家，主动要求无偿加入他们这个看起来毫无根基的联盟？
“肃静！”
法官敲响法槌。
她审视着李文，“李博士，我查过你的资料。你是低温生物学领域的顶尖专家。你的实验室是独立运营的，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承诺？这不符合商业逻辑。”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一项伟大的技术落入纯粹的资本手中，会发生什么。”
李文的声音平静，话语间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怆。
“半年前，我的研究团队在基因编辑的靶向递送技术上取得了突破。但我的资助方，一家和卫然先生的环球策略非常相似的资本，在评估后认为，这项技术在五年内无法带来十倍以上的回报。”
“于是，他们撤资了。”
“我的实验室被解散，团队成员流落四方，所有的数据和设备都被当成不良资产打包变卖。一项本可以拯救无数人的技术，就因为短期内‘不赚钱’，被强行终止了。”
李文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这个事实，却比任何激昂的演说都更有力量。
这段陈述，直白地揭示了汉森方案的本质——利润至上。
daniel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了。
他想起了林清风之前匿名资助一个被资本抛弃的科学家的事。
原来，那个看似无关的安排，用在了这里！
林清风根本就没指望用汉森女儿的悲剧去攻击他。
那种手段太低级，也容易引来反感。
他真正的计划，是找来一个被资本毁掉事业的顶级科学家，用他的专业、他的经历、他的理想，来为顾北那个听起来不切实际的“未来”，提供最强有力的证明！
“我曾以为我的科研生涯就此结束了。”
李文继续说道，“直到半年前，一位匿名的资助人找到了我。”
“他给了我一笔足够我重建实验室的资金，并且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时间会给出答案。’”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替那位资助人，给出我的答案。”
李文转向顾北和daniel这边，郑重地说道：“‘启明星实验室’，愿意成为这个‘开放医疗联盟’的第一个科研支柱。我们不要利润，我们只要一个能让技术真正服务于人的机会。”
顾北的眼眶红了。
他看着李文，ppt上那个宏大的蓝图，第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变得如此真实。
法庭里，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只关心钱的债权人代表，现在也沉默了。
他们中的一些人，下意识地避开了汉森的目光。
威廉姆斯法官摘下了眼镜，用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她看着汉森：“汉森先生，对此，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汉森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试图恢复镇定，但那细微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紊乱。
“法官阁下，我为李博士的经历感到遗憾。但商业就是商业。”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到对自己有利的轨道上，“一个科学家的情怀，不能作为商业决策的依据。我的客户，能提供最快、最直接的变现方案，这才是对所有债权人最负责任的做法。”
“负责任？”
威廉姆斯法官打断了他，她重新戴上眼镜，眼神变得严厉起来，“汉森先生，你女儿的案子我还有印象。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如果当时大洋彼岸的配型骨髓，能用一种更高效、更廉价的方式运过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汉森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没想到，法官会当庭提起他最痛苦的往事。
daniel倒吸一口凉气。
林清风给他的那条信息，他最终没有用上。
可现在，法官却亲口说了出来。
是巧合吗？
不。
林清风算到了！
他算到当一个“非盈利”的救命网络和一个纯粹的“商业垄断”方案摆在一起时，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联想到什么！
他根本不需要daniel去攻击对方的痛处，他只需要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清晰地摆在法官面前！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威廉姆斯法官没有再看汉森。
她转向顾北。
“你们的方案，打动了我。”
“但是，法律依赖的是规则，而不是情感。”
但她接着说：“汉森先生的现金方案，在程序上依旧无懈可击。”
顾北和daniel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所以，”
威廉姆斯法官加重了语气，“我决定，批准你们的申请。”
“启动，‘密封第二价格拍卖’程序！”
“同时，鉴于李文博士的证词，本庭认定‘深海长眠’技术具备《破产法》第363条所定义的‘不可替代的国家战略价值’！”
“在最终的裁决中，‘开放医疗联盟’的社会价值，将被作为与现金出价同等重要的考量因素！”
话音落下，法槌重重敲响！
“邦！”
一锤定音！
汉森的团队，一片死寂。
他们输了。
不是输在钱上，而是输在了规则上。
林清风没有跟他们拼刺刀，而是直接掀了他们的牌桌，换了一种对自己最有利的玩法！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德州经理人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旁边的亚当斯。
顾北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被daniel一把扶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们做到了。
在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从一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手中，抢下了最关键的胜利。
……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香港，皓月资本作战室。
天光大亮。
林清风站在落地窗前，关掉了卫星电话的直播画面。
屏幕的最后一帧，定格在李文博士平静而坚定的脸上。
他没有笑，脸上甚至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只是抬起手，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早上八点三十分。
距离秦知被罢免的临时股东大会，还有三十分钟。
他拿起桌上那部属于霍启的内线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
“‘泥潭’计划，”
林清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