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微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冰冷、坚硬、不容抗拒，带着陆沉舟手指上未干涸的血迹的粘腻感，和他身上浓烈的、混合了血腥、汗水和地下河水腥气的味道。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过头，对上了陆沉舟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锐利寒光的眼睛。
他没有“睡着”！他一直在观察！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是她的感知被疲惫和紧张削弱了，还是他重伤之下，依旧拥有如此可怕的潜行能力？
震惊、恐惧、被识破的狼狈，以及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挣扎，想甩开他的手，想质问他凭什么阻止她。但陆沉舟的手如同铁铸，纹丝不动。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冰冷，更让她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别看，别碰。” 陆沉舟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顾微微的耳畔响起，嘶哑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伤痛的虚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退回去。现在。”
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顾微微脸上，而是越过她的肩头，飞快地、锐利地扫了一眼她刚才试图窥探的那个帆布覆盖物，尤其是在那个反光的缝隙和疑似血迹的破损边缘处，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了警惕、了然，以及一丝……顾微微看不懂的、近乎凝重的神色。
他知道了！他知道帆布下面有东西！而且，他似乎知道那是什么，或者至少，知道触碰它的危险性！
顾微微的心沉了下去，但同时，一股更强烈的不甘和叛逆冲了上来。他越是这样，越说明那下面有秘密！也许是武器，也许是出口的线索，也许是“观测者”留下的什么关键信息！他凭什么拦着她？是怕她知道太多？还是怕她找到反抗的资本，脱离他的掌控？
“下面……是什么？” 她同样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质问，试图甩脱他的钳制，尽管徒劳无功。
陆沉舟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更加用力地将她往后一带，同时自己的身体微微侧转，巧妙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顾微微和那个帆布覆盖物之间的大部分视线，也隔开了顾微微可能再次伸手触碰的路径。这个动作看似只是拉开她，但顾微微却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紧绷的肌肉和瞬间提升的警觉——他不仅在阻止她，更是在防备着那个帆布覆盖物本身！
“不想死，就别问，别看，别碰。” 他重复道，声音更低，更冷，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威胁，“回你的位置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靠近任何可疑的东西，尤其是这些……” 他目光冷冷地扫过仓库里其他几个沉默的帆布覆盖物，“……‘包裹’。”
包裹？他用的是这个词！顾微微的心猛地一紧。帆布下面盖着的，是“包裹”？是什么的包裹？尸体？武器？还是……
她还想再问，但陆沉舟已经不再给她机会。他半拖半拽地，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从轮胎堆旁拉开，向着他们原先所在的角落走去。他的动作因为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但力道却大得惊人。顾微微右脚根本无法用力，几乎是被他半挟持着拖了回去。
重新回到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陆沉舟才松开手，但依旧用身体挡在她和仓库内部之间，目光如鹰隼般，再次快速扫视了整个仓库，尤其是那几个帆布覆盖物和高处的阴影角落，仿佛在确认刚才的短暂骚动，是否引来了不该有的“注视”。
顾微微踉跄着站稳，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有摔倒。她揉着被捏得生疼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清晰的、发红的手指印。她抬起头，怒视着陆沉舟，胸膛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剧烈起伏。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颤抖，“那下面是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安全屋’有问题？你和那些‘观测者’，到底还有什么协议没告诉我？！”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转过身，正面面对着她，脸色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顾微微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警告，有一丝被她质问引发的怒意，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权衡利弊后的决断。
“协议？”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冰冷的弧度，“你以为，和那种存在，能有什么‘协议’？不过是在死亡和更糟的死亡之间，选择一个暂时不那么快降临的方式罢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她，“至于隐瞒……顾微微，动动你的脑子。这里的一切，包括你刚才差点摸到的那个‘包裹’，都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好奇，每一次试探，都会被记录，分析，评估。你以为你的小把戏很高明？假装找水，四处打量，然后‘不小心’靠近可疑目标？”
他的话如同冰锥，刺破了顾微微心中那点可悲的侥幸。他果然看穿了！而且，他也确认了这里有监控！那么，他阻止她，是因为触碰那个“包裹”会触发警报？还是因为“包裹”本身就有危险？亦或是……他不想让“观测者”看到她去探查？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顾微微追问，不依不饶，“如果是危险，为什么放在这里？如果是监控，为什么不做得更隐蔽？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知道不代表要告诉你。” 陆沉舟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残忍的直白，“告诉你，只会增加你的好奇心，让你做出更多愚蠢的、可能把我们都害死的举动。你的任务，是活着，是尽可能保持‘钥匙’载体的稳定，是配合必要的‘观测’以换取暂时的安全。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去满足你那点可怜的好奇心！”
他的话像鞭子，狠狠抽在顾微微心上。活着，稳定，配合。她在他眼里，果然只是一个需要被妥善“管理”的、麻烦的“物品”或“样本”！
“那你呢？” 顾微微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冰冷，“你的任务是什么？看着我，控制我，确保我这个‘麻烦’不惹出更大的乱子，好让你能继续和那些躲在暗处的‘观测者’玩你的游戏？还是说，你也在找机会，利用我，或者利用这里的东西，反过来对付他们？”
陆沉舟的眼神骤然一缩，像是被她说中了什么，但又似乎不仅仅是如此。他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剖开，看清她每一个念头。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我的任务，从来就不是控制你，顾微微。”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至少，不全是。至于这里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帆布覆盖物，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哀的寒意，“那不是玩具，也不是武器库。那是……‘观测’的一部分。是‘他们’留下的……‘测试样本’，或者，‘警告标志’。”
测试样本？警告标志？顾微微一怔，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想起了指尖那粘腻的、半干涸的触感。血迹……什么样的“样本”或“标志”，会带着血迹？
“你是说……那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陆沉舟已经用眼神制止了她。
“别问。” 他重复，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终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需要记住，离那些东西远点。不要看，不要碰，不要想。除非你想亲眼看到，或者亲自成为，‘观测’报告的下一段内容。”
他的警告冰冷而具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感。顾微微感到一阵反胃。她不再追问，但心中的疑团和恐惧，却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那些帆布下面，盖着的，难道是……人的尸体？是之前被“观测”的对象？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陆沉舟不再看她，而是重新靠着墙壁滑坐下去，闭上眼睛，继续他那看似疲惫的休憩。但顾微微知道，他此刻的警惕，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高。他的耳朵在听，他的感知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防备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威胁——包括她，包括那些“包裹”，也包括无处不在的、无形的“观测者”。
仓库重新恢复了死寂。但这一次，死寂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压抑和未知的恐惧，而是多了几分猜忌、对抗和一触即发的紧张。顾微微也不再假装休息，她同样靠在墙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远处那些沉默的、被帆布覆盖的“包裹”，尤其是她刚才差点触碰的那个。
陆沉舟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好奇心和对信息的渴望，如同毒草，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如果那些真是“测试样本”或“警告标志”，那么了解它们，或许就能更了解“观测者”的目的和手段，甚至可能找到他们的弱点或规律。陆沉舟越是阻止，越是讳莫如深，就越说明那里有重要的信息。
而且，他刚才的话里，似乎也透露出一些别的东西。“我的任务，从来就不是控制你，顾微微。至少，不全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任务到底是什么？除了“钥匙”和“信使”技术，他还在追查什么？他和“观测者”之间，除了被迫的“合作”，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还有，他提到“除非你想亲眼看到，或者亲自成为，‘观测’报告的下一段内容。” 这暗示着，那些“包裹”里的东西，很可能展示了反抗“观测者”、或触犯其规则的下场。那会是什么？死亡？还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冲撞。她看了一眼似乎又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陆沉舟。他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那只搭在膝上的左手食指，依旧在无意识地、极其规律地轻轻叩击着。
他真的放松警惕了吗？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伪装，一种试探？
顾微微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自己刚才想去探查的那个帆布覆盖物上。那个反光的金属小物件，那可疑的血迹……它们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如果……如果她能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不被“观测者”和陆沉舟察觉的方法，再看一眼，甚至只是确认一下那个金属物是什么……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仓库高处的、纵横交错的通风管道和生锈的钢架结构上。那里阴影更重，灰尘更厚，视野也更开阔。如果“观测者”的监控主要集中在低处和水平方向，那么从高处，或许能借助角度，看到一些低处看不到的细节？而且，通风管道内部，是否可能藏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径，或者，是监控的死角？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萌芽。她的右脚废了，无法攀爬。但她的左腿和手臂还能用。而且，旁边就堆放着一些空的木箱和废弃的金属架，如果能将它们巧妙地搭成一个简易的、不引人注目的攀爬架……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血液涌上脸颊。这太疯狂了。一旦被陆沉舟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一旦被“观测者”的监控捕捉到，可能会招致直接的干预或惩罚。而且，以她现在的体力，攀爬本身就是巨大的挑战，更别提可能从高处摔下的风险。
但是……留在这里，被动等待，在猜忌和恐惧中慢慢耗尽体力，然后要么被“观测者”带走进行下一轮“观测”，要么在陆沉舟的“安排”下走向未知的结局……这同样让她无法忍受。
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能获得一些信息，一些主动权。
她再次看向陆沉舟。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但那规律叩击的食指，和他即使在沉睡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显示着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放松。
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他真正因为伤重和疲惫而陷入深度睡眠，或者被其他事情（比如伤痛发作，或者“观测者”可能的联络）暂时分散注意力的时机。同时，她需要仔细规划攀爬的路线，利用阴影和杂物的遮挡，尽可能地避开可能的监控视角。
时间，再次在无声的博弈和紧张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高窗外的光线，终于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淡金，沉入了铁灰色的暮霭之中。仓库内部，迅速被深沉的黑暗所吞噬，只有远处城市零星透进来的、微弱的光污染，勉强勾勒出巨大物体的模糊轮廓。
黑暗，降临了。这既是更深的恐惧，也可能……是行动的最佳掩护。
顾微微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潜伏在暗处的小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稍纵即逝的机会。她的目光，在昏暗中，依旧执着地锁定着那个沉默的帆布“包裹”，和高处纵横交错的钢铁阴影。
无声的探索，并未因陆沉舟的警告而停止，反而在黑暗的催化下，变得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这座被遗忘的仓库，这个“观测者”精心布置的牢笼，正在悄然变成两个“囚徒”之间，以及“囚徒”与无形监视者之间，一场关乎生死、自由与真相的，无声战场。而战场的第一个高地，或许就在那高高的、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