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盯着那辆黑色轿车驶远,车窗上的反光像一层油膜,把街灯的光都扭曲了。他没动,直到轮胎碾过路口最后一道斑马线的声音彻底消失。
岑晚从巷口绕回来,风衣下摆沾了点灰。她看了他一眼,没问刚才那辆车是谁的——她知道他也不会答。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殡仪馆侧门。金属门被推开时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冷气扑面而来。义庄里灯还亮着,冰柜嗡鸣未停,红衣女尸静静躺在里面,脸朝上,嘴角那抹笑纹丝不动。
“你先说。”谢停渊摘下手套,扔在操作台上,“陆九章出现不是偶然,你有事瞒着。”
岑晚没否认。她靠在墙边,手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刚才那场对峙耗得她有点累,但更让她心沉的是另一件事——那个味道。
她没急着开口,而是走到冰柜前,拉开观察窗。一股气味立刻钻出来,不像腐烂,也不像香料,而是一种黏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的腥甜。
她皱眉:“这味儿……我闻过。”
谢停渊抬眼。
“三年前,市中心五起跳楼案。”她说,“死者之间毫无关联,可尸体被发现后不到三小时,周围就开始冒这种味。法医查不出来源,最后归为‘心理性幻嗅’结案。”
谢停渊走到她身后,也凑近冰柜缝隙。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这不是普通的尸体腐败,是某种东西在皮下缓慢发酵,和当年江底浮尸一模一样。
“我爸处理第七具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他们用香养鬼,拿人当炉’。”
岑晚猛地转头看他。
“他还说,每具尸体眉心都钉着铜钱,不是为了镇魂,是为了标记。”谢停渊伸手,隔着玻璃摸了摸女尸额头的位置,“标记谁碰过,谁动过,谁……把她背出来。”
空气静了一瞬。
岑晚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角落的工作台,翻出随身包里的紫外线笔。她回到冰柜前,打开光源,照向女尸手腕内侧。
一道浅痕浮现出来,像是旧伤愈合后的残印,但在紫光下,线条开始显形——扭曲如蛇缠铜钱,末端断裂,像是被人强行中断刻印。
“饲鬼契。”她低声说,“阴符派核心弟子才能掌握的控尸术。只有活人自愿献祭,或者血脉被种下契约,才会留下这种印记。”
谢停渊盯着那符文,指节发白。
这意味着什么,两人都清楚。
这具女尸不是被塞进棺材的。她是被选中的,被仪式化的,甚至可能……是自愿进去的。
“林振邦说‘她自己要去的’。”岑晚回忆起那句几乎被忽略的话,“他说女儿相信能活下来。”
谢停渊冷笑一声:“活下来?变成这种东西?”
他转身走向操作台,翻出父亲当年留下的记录本。纸页泛黄,字迹潦草,最后一页写着:“七月十七,江面起雾,第七具浮尸打捞上岸,眉心铜钱未取,尸身散发异香,疑为‘引魄香’与‘鬼见愁’混合。当晚,家宅异响,次日……”
后面的内容被血迹糊住了。
他指尖在那片污渍上停了几秒,忽然抬头:“你刚才说,三年前那些跳楼的人,也有同样味道?”
“不止。”岑晚点头,“我还提取到微量香灰,成分分析显示含有‘鬼见愁’根粉。这种植物早就绝迹了,只在一本叫《阴符秘录》的手抄本里提过用法——用来唤醒沉睡的容器。”
“容器。”谢停渊重复这个词,眼神一沉。
系统让他背出这具女尸,任务完成却没有奖励。就像有人提前设好了规则,等他走完流程。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系统并不是唯一在操控这场局的人。
“二十年前一批,三年前一批,现在又来。”岑晚靠在桌边,语气冷静,“手法一致,目标一致,连使用的香料都一样。这不是巧合,是延续。”
谢停渊盯着冰柜里的女尸,忽然伸手拉开她左袖。皮肤完好,但靠近脉门处有一圈极淡的环状痕迹,像是长期佩戴某种金属物留下的压痕。
他掏出随身小刀,轻轻刮了下那块皮肤,一点暗红色粉末落在刀刃上。
“不是自然形成的。”他说,“这是烙上去的,温度不高,但持续加热,让符号渗进皮肉。”
岑晚接过刀片,在紫外线下照了照。粉末泛出微弱荧光,结构呈螺旋状排列,和饲鬼契的残纹完全吻合。
“他们在复制同一个仪式。”她说,“每一次,都试图激活某种东西。前两次失败了,所以现在换了个方式——让家属主动送进去。”
谢停渊沉默片刻,忽然问:“三年前那五个人,是怎么死的?”
“跳楼。”岑晚说,“但监控显示,他们都是半夜走上天台,站定,然后……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可周围没人。”
“有没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拉下去的?”谢停渊追问。
岑晚摇头:“现场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外力作用迹象。更像是……他们自己选择了那一刻。”
谢停渊眼神一动。
系统也会发布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比如“子时触摸百年阴棺”“独自穿越乱葬岗背出红衣女尸”。任务越极端,奖励越强。
但如果这些所谓的“自杀者”,其实都是完成了某种任务呢?
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性:那些人,是不是也被迫接受了类似系统的指令?而他们的死亡,根本不是结束,而是仪式的一部分?
“你有没有上报过这些案子?”他忽然问。
岑晚顿了一下。
“没有。”她坦然承认,“我把报告改了。删掉了气味记录,销毁了香灰样本。因为我知道,一旦上面注意到这个线索,就会封锁信息,不会再让我查下去。”
谢停渊看着她,没说话。
她继续道:“我不是为了隐瞒真相。我是怕他们掩盖得太干净,连一点痕迹都不留。所以我保留了原始数据,藏在私人终端里。”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加密U盘,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全部资料:五具尸体的尸检图、香灰成分分析、监控时间轴,还有……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其中一个死者生前最后拍的照片。”她声音低了些,“他在天台边缘自拍,背景是夜空。但我放大后发现,他肩膀上方,有一枚铜钱虚影,正缓缓落下。”
谢停渊瞳孔一缩。
又是铜钱。
钉眉心,做标记,引魂归位。
他忽然抓起手套,重新戴好,走到冰柜前用力拉开盖子。冷雾涌出,女尸的脸暴露在灯光下。
他一把扯开她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皮肤苍白,但在紫光照射下,一道极细的红线浮现出来,从胸口延伸至腹部,像是某种符阵的起笔。
“这不是伤。”他说,“这是还没画完的东西。”
岑晚凑近看,呼吸一滞。
“他们在用她的身体当画布。”她声音发紧,“等血月升起,最后一笔落下,仪式就完成了。”
谢停渊关上冰柜,转身抓起外套往身上套。
“你还记得苏绵绵查到的订单吗?”他一边扣扣子一边说,“林氏定制阴棺,内衬绣‘引魂归位’四字。”
“记得。”
“那不是装饰。”他盯着她,“那是咒语。整口棺材,就是一件法器。”
岑晚脑子飞快转动。如果棺材本身就是仪式工具,那么运送过程、安放位置、开启时间,全都在计划之中。
而谢停渊背出女尸的行为——
“你是被算进去了。”她猛然醒悟,“他们知道你会接任务,知道你会出现在义庄,所以故意把棺材送来,就是为了让你亲手把她带出来。”
谢停渊冷笑:“系统以为它在控制我,其实……我也在替别人完成步骤。”
两人同时沉默。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明亮。没有人知道,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某些东西正在苏醒。
谢停渊低头看了看手背,那里原本该有倒计时浮现的地方,此刻一片空白。系统从未如此安静过。
他抬起眼,看向冰柜。
女尸的眼皮,似乎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