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左臂像被铁线穿了筋骨,动一下都像是从肉里抽出锈钉。他没去管那三根扎进石台的毒针,只把右手撑在岑晚肩上,借力将她整个人往后带了半步。黑烟正从针尖渗出,贴着地面爬行,碰到血纹便发出滋滋轻响,像活物在啃骨头。
“别呼吸。”他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底挤出来的。
岑晚已经摘下伪装成发卡的探测针,反手插进地缝。她指尖一抖,第二枚解毒针也扎了进去。清气散开时带着一丝薄荷味,那是她特制药剂的掩护香——和平时含在舌底的习惯无关,纯粹是应急调配的味道。
空气里的腐甜淡了些。
谢停渊眼角余光扫到阵中动静:十二具活尸的眼皮都在颤,额心铜钱绿光流转速度比刚才快了至少两倍。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脑子清明了一瞬。殡仪馆这些年经手的尸体不少,有些刚死未僵的,皮肤灰斑会往面部集中,那是气血倒流的征兆。眼前这些人,不是死也不是活,可体表变化却和“血引”完成前最后阶段完全一致。
“它们要醒了。”他低声说。
岑晚没回头,只把手伸进袖口,摸出一支紫外线笔。光束扫过阵纹,血咒线条泛起暗红荧光,其中一道在东南角断开,像是被人用钝器硬生生划裂。她盯着那处看了两秒,迅速缩回手。
“那里能打断脉冲。”她说,“一次。”
谢停渊点头。他知道意思——只要让能量流偏移,就能让活尸同步睁眼的动作中断。但问题在于,那道断裂纹路离他们有五步远,而他的左臂现在使不上劲,右臂还得护着岑晚。
陆九章站在高台上,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他没再出手,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阵法运转。那副神情,像是在等一口锅烧开。
三十秒周期到了。
活尸喉结同时滑动,眼睑剧烈抽搐,额心铜钱嗡鸣作响,墙上的血咒开始串联发光。能量即将完成第一轮循环。
谢停渊的逆命直觉猛地炸开,不是预警,而是直接接管身体。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向岑晚,将她按倒在地。就在他们原先站立的位置,地面骤然爆裂,三道绿光冲天而起,正是之前毒针落点延伸出的符钉触发。
他借着翻滚的力道顺势往前推,右手甩出系魂绳。铁钩划过空气,精准勾住东南角断裂纹旁那枚嵌在砖缝里的铜钱。他手腕猛扯,铜钱偏移半寸,血咒光流顿时扭曲,原本流畅的能量脉冲戛然而止。
整个地下室一震。
十二具活尸齐齐抽搐,眼睑睁开一半又强行闭合,额头冷汗渗出,混着黑线往下淌。阵法运转被打断,但并未崩溃,只是暂时停滞。
谢停渊靠在石台边缘喘气。左臂麻痹感还在,毒素顺着血管往上爬,太阳穴突突跳着。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层冷汗,还有刚才被毒针划破耳侧留下的焦痕。
岑晚坐起身,背靠着石台另一侧。她把紫外线笔塞回袖中,手指微微发抖。那支笔电量只剩最后一格,不能再用了。她低头看了看腕表,距离下一轮脉冲还有二十七秒。
“还能再试一次。”她说。
谢停渊没应声。他闭了闭眼,意识沉入体内。黑红界面依旧安静,没有任务提示,也没有惩罚倒计时。系统在这时候选择了沉默,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忽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纸条:“遇阵不破,先观其息。”
这不是普通的邪术阵,而是阴符派以活人为基布下的“续命锁魂局”。这类阵法最怕中途断流,一旦能量循环被打乱三次,就会引发反噬,连主持者都可能被拖进阵眼。
可陆九章为什么还不阻止?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高台上的身影。那人仍站着,折扇收拢,指尖摩挲着翡翠戒指。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深处有一丝……期待。
不是愤怒,不是急躁,是等着某种结果发生的笃定。
谢停渊心头一紧。
“不对。”他突然说,“他在等我们继续破坏节点。”
岑晚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个阵根本不怕被打断。”谢停渊声音低下去,“它需要三次中断,才能完成最终唤醒。”
就像溺水的人抓不住一根浮木,而是必须沉下去三次,才能触到底层的暗流。
岑晚明白了。她盯着那道断裂纹,脑中飞速推演:第一次脉冲被打断,活尸反应剧烈但未完全觉醒;若再打断第二次,恐怕就会进入半醒状态,行动虽迟缓,但已有攻击本能;第三次……那就是彻底激活。
“我们现在停手,阵法会不会自行重启?”她问。
“会。”谢停渊盯着血纹,“但它需要完整运行一轮才能累积能量。我们现在不动,它会在三十秒后重新开始计数。”
也就是说,他们被困在了一个死循环里:动,加速阵法完成;不动,也只是拖延时间。
头顶传来脚步声。
陆九章走下石阶,步伐不急不缓。他停在阵外三步远的地方,看着两人。
“你们很聪明。”他说,“比我想象的更快发现节点的秘密。”
谢停渊没动,右手仍握着系魂绳,铁钩垂在地上。
“你母亲的事,是真的。”他说,“七岁那年,你亲手把她推进养鬼棺。宗门说她是‘鬼母之胎’,能孕育百鬼。可你动手的时候,她叫了你名字,对吧?”
陆九章的表情终于变了。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她叫我‘阿章’,求我别关盖子。可我还是压下了最后一块木板。”
他抬起手,缓缓摘下翡翠戒指。
“所以我不信眼泪,不信软弱,不信任何拖累修行的东西。你们现在做的事,就是在重复我的过去——想救别人,结果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谢停渊冷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等鬼门开,让那些东西出来杀更多人?”
“不是杀人。”陆九章摇头,“是换命。用一百个凡人的命,换一个真正能掌控力量的人活着。这不比你们所谓的‘守护’更有效?”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戒指抛向空中。
戒指落地时正好卡进西北角一道隐秘凹槽,血咒瞬间亮起,整座阵法发出低沉轰鸣。活尸喉结再次滑动,眼睑颤抖频率加快,额心铜钱绿光暴涨。
新一轮脉冲开始了。
谢停渊猛地站起身,右臂横挡在岑晚身前。逆命直觉再度拉响警报,这一次不是针对攻击,而是来自阵法本身——有什么正在成型。
岑晚抬头看他,嘴唇微动:“这次……怎么办?”
谢停渊没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东南角那枚偏移的铜钱,指尖收紧。
下一秒,他突然弯腰,将系魂绳末端缠上自己右脚踝。
“你干什么?”岑晚抓住他手臂。
“打断它。”他说,“最后一次。”
他话音未落,已猛地蹬地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