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刺扎进黑雾的瞬间,谢停渊的手臂猛地一颤。那团扭曲的阴影剧烈抽搐,发出一声尖锐到几乎听不见的鸣叫,随即迅速缩小,最后缩成一颗灰黑色的尘粒,静静悬浮在半空。
他松开手,石刺落地,整个人向前一倾,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胸口的伤口被撕裂,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麻,连拳头都握不紧。
岑晚看到他倒下,立刻拖着右腿往前爬。地面滚烫,她的手掌被烫出水泡,但她没停下。她抓起风衣的一角,压在他额头的伤口上,血立刻浸透布料。
“谢停渊!”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有点哑,“看着我。”
他眼皮动了动,视线模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系统提示:宿主完成最终任务。】
【绑定状态解除中……】
【倒计时三、二、一。】
那个伴随他三年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没有惩罚,没有警告,也没有奖励。意识深处那道血红色的界面像玻璃一样裂开,然后一块块剥落,彻底化为虚无。
他眨了眨眼,呼吸慢慢平稳。
周婉婉趴在地上,手指轻轻碰了碰阵眼残留的纹路。她的胎记已经暗得几乎看不见,但她还是低声说:“它走了……那个一直在我脑子里说话的声音,没了。”
岑晚没回头,只点了点头。她把脸凑近谢停渊,发现他嘴唇干裂,牙关紧咬。她用拇指掰开他的嘴,把舌底含着的薄荷糖残渣一点点抹进他唇缝。
糖已经碎成渣,混着血和唾液,味道又苦又凉。
“你还记得这个吗?”她说,“第一次你做完任务回来,吐得站都站不稳,我塞了颗糖给你。你当时瞪我一眼,最后还是吃了。”
谢停渊喉咙动了动,咽下了那点残渣。冰凉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胸口,他缓缓抬起手,指尖碰到她手腕上的旧疤。
“我记得。”他声音很轻,“你说……活着的人比鬼重要。”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清楚了很多。
“这次不是任务。”他说,“是我自己选的。”
话音落下,他感觉脑子里空了。不是晕眩,也不是虚弱,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三年来第一次,没人命令他去碰棺材、跳尸坑、钻乱葬岗。他可以不动,可以休息,可以什么都不做。
岑晚看着他,忽然笑了下。笑得很浅,但眼角有点湿。
头顶的岩层还在震动,碎石不断掉落。一块石头砸在她脚边,她没躲。她把《镇鬼录》从怀里拿出来,塞进谢停渊的衣服里。
“你比我暖和。”她说,“拿着。”
谢停渊没推辞,任由那卷沉重的书贴在他胸口。他抬手,手臂有些抖,但还是环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周婉婉的手腕。
女孩的手冷得像冰,但他没松开。
“别睡。”他对她说,“再撑一会儿。”
周婉婉动了动手指,没睁眼,呼吸很浅。
外面的天光依旧微弱,透过裂缝照进来一点青色。祭坛已经塌了一半,地面裂开几道深沟,边缘还冒着淡淡的黑气。那些是残余的阴力,正在缓慢消散。
岑晚靠在他肩上,右腿的血还在流。她没去管,只把手搭在他腰侧,感受他的呼吸。
“以后不用再跳尸堆了。”她说。
“嗯。”他应了一声。
“也不用再接什么作死任务。”
“我知道。”
“你可以过普通人的日子。”
他顿了一下,说:“我不一定想当普通人。”
她转头看他。
“但我可以自己选。”他说,“想去哪儿,做什么,跟谁一起。”
她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得更紧了些。
谢停渊望着前方,那颗黑尘般的残迹还在空中漂浮。它不再动,也不再发出声音,就像一颗死去的星。
他想起父亲死的那天。江面起雾,父亲站在船头,忽然开始念一段他听不懂的话,然后转身对他笑了笑,跳了下去。那时候他十二岁,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敢问。
后来系统绑定他,他才明白,父亲也是宿主。
这三年,他一直在想,如果没这个系统,他是不是早就死了?是不是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能活着,不是因为系统。
是他自己扛过每一次任务,是在每一次快撑不住的时候,仍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不是被选中的工具。
他是活下来的那个人。
岑晚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知道他在想事。她没打扰,只轻轻捏了下他的手。
远处,周婉婉忽然咳嗽了一声。她睁开眼,瞳孔还是金色的,盯着那颗黑尘看了很久,然后说:“它怕了。”
岑晚问:“怕什么?”
女孩声音很轻:“怕你们还活着。”
谢停渊低头看她,说:“那你呢?你怕吗?”
周婉婉摇头:“不怕。你们在,我就不用一个人了。”
她说完,眼皮又沉下去,手从他掌心滑落。但她嘴角有一点点弧度,像是终于安心了。
岑晚把她的手重新拉回来,放在谢停渊手里。
“我们都在。”她说。
谢停渊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裂缝。青光比刚才亮了一点,但离天亮还远。他们谁都走不了,也没法呼救。通讯设备早就在爆炸时毁了,苏绵绵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位置。
但他们都不急。
动不了就坐着,说不出话就沉默。只要还能呼吸,只要心跳还在,就够了。
岑晚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风衣内袋。那里还藏着一枚铜钱。她把它拿出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轻轻放进谢停渊的口袋。
“留着。”她说,“说不定哪天还能用。”
他没问为什么,只把口袋按了一下。
两人靠着石柱,背对背坐着。周婉婉躺在他们中间,一只手搭在谢停渊的大腿上,一只手垂在地面。
空气里的黑气越来越淡。
谢停渊闭上眼,感觉胸口的伤口不再那么疼了。他想起最后一次系统发布的任务:击杀巨怪核心。
成功奖励是未知。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奖励不是力量,不是能力,也不是什么隐藏技能。
奖励是自由。
是他可以决定明天要不要起床,要不要吃早餐,要不要对谁笑一下。
是他可以牵住一个人的手,再也不放开。
岑晚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知道他终于放松了。她抬手,用袖子擦掉他眉骨流下的血。那道旧伤裂开了,但血流得慢了。
“以后别这么拼了。”她说。
“我尽量。”他答。
“我说真的。”
“我也说了算数。”
她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外面的震动停了。
地下世界安静下来。
谢停渊睁开眼,看向她。
她也在看他。
两人没说话,就这样看着。
三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在查殡仪馆的异常死亡记录,他正给一具尸体缝合面部伤口。她问他有没有见过穿红鞋的女人半夜出现在太平间,他说没见过,然后转身走了。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对方只是个麻烦。
现在他们知道,对方是能让自己活下来的人。
岑晚忽然说:“等出去以后,我想喝杯热牛奶。”
谢停渊说:“我请你。”
“不许反悔。”
“我说话算数。”
她笑了下,靠回他肩上。
谢停渊抬手,把她的风衣往上拉了拉,盖住肩膀。
周婉婉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
女孩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他俯身靠近。
她睁开一条眼缝,看着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哥……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