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苑的私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中结束。老皇帝尼古拉斯·凯奇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去,那背影在辉煌宫灯下更显佝偻佝偻单薄,方才席间那份托付江山的郑重,此刻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暮气沉沉。大皇子克里斯托弗亲自将张灵枢送至苑外,紫金常服在夜风中拂动,眉宇间那份新添的沉稳之下,是如临深渊的凝重。
“大师,”克里斯托弗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远处黑魆魆魆的宫墙,“教会特使一事,父皇已知晓。但正如您所见,他老人家心力交瘁,此事...恐怕还需我等先行应对。若有异动,望大师不吝指点。”
张灵枢微微颔首,夜色掩映下,他的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苍白:“殿下放心。圣光教会此行,绝非善了。沃伦特之事,蚀种之秘,乃至那魔物...皆与其根源牵扯甚深。特使来意,恐为试探、施压,乃至...为那魔物遮掩行藏。”他言简意赅,却字字敲在克里斯托弗心头。
“本王明白。”克里斯托弗深吸一口带着夜露寒意的空气,紫金袍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港口、驿馆、通往大教堂的路径,都已布下暗哨。只是...若对方真如大师所料,携‘神谕’而来,以势压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帝国尊严,不容践踏!”
“静观其变,后发制人。”张灵枢声音平静如水,“其行若正,自当以礼相待;其心若邪,必有破绽可寻。殿下根基在握,不必自乱阵脚。”
克里斯托弗郑重拱手:“多谢大师提点。”
皇家马车碾过寂静的青石板路,驶离了灯火辉煌却也暗流汹涌的皇宫。张灵枢靠坐在车厢内,闭目调息。天灵处那布满裂纹的元婴小人依旧黯淡,强行拔除老皇帝蚀种余毒、又在私宴中维持气度,耗去了他本就不多的精力。然而,神识深处那丝源于三昧真火本源的微弱感应,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圣光教会...特使... 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二皇子莱昂纳德(或者说那占据他躯壳的魔物)重伤远遁,沃伦特主教失踪,教会内部必然震动。此时派出的特使,究竟是来“解释”、“赎罪”,还是...代表着教会更深层意志的延续?那魔物与圣光教会之间,是否真如蚀种符文与祭坛所暗示,存在着某种古老而黑暗的共生关系?若真如此,特使此来,恐怕是危机,亦是揭开一切根源的契机。
马车在王都城西那熟悉的银杏小院前停下。院门虚掩,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推门而入,只见阿骨打正粗声大气地指挥着灰牙将一堆新劈的柴火码放整齐,苏塔则在院角的药圃旁,借着月光小心地给几株新移栽的星辉草施加精灵族的自然滋养术。钢牙伤势已好了大半,坐在石凳上擦拭着他那柄心爱的短斧,见张灵枢回来,立刻起身,眼中满是关切。
“老张!你可算回来了!”阿骨打丢下手中的木柴,大步迎了上来,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想拍张灵枢的肩膀,却在半途停住,改成了挠头,“皇宫那边咋样?那群老家伙没再为难你吧?陛下说啥了?”
苏塔也放下手中的小铲,快步走近,碧绿的眼眸在月光下如同宝石:“张先生,您脸色不太好,可是宴席间又耗费心神了?我熬了‘月华凝神汤’,在灶上温着。”
张灵枢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扫过院内众人,心中升起一丝暖意。这方小小的院落,是他在这异世风暴中难得的宁静港湾。
“陛下安好,宴席无事。”他走到石桌旁坐下,苏塔立刻端来温热的药茶,“只是...圣光教会总部的特使团,两日后将抵达王都港口。”
简单一句话,如同冰水泼入热油。
“什么?!”阿骨打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圆,粗犷犷的脸上满是惊怒,“那群披着白袍的鸟人还敢来?!沃伦特那老狗干的那些天打雷劈的勾当,他们教会能脱得了干系?!还敢派人来?正好!让老子一斧一个,劈了他们当柴烧!”
灰牙的琥珀色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锋利的爪子无意识地弹出又收回。钢牙擦拭短斧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苏塔纤细的眉头紧蹙,尖耳不安地抖动着:“特使团...此时前来,绝非善意。张先生,陛下和大皇子殿下有何应对?”
“明面以礼相待,暗中戒备。”张灵枢端起药茶,氤氤氲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沉静的面容,“特使打着‘调查沃伦特事件、澄清教会立场’的旗号,携‘神谕’而来,帝国若直接拒之门外,恐落人口实,更易激起不明真相信徒之动荡。但...”他声音微沉,“其真实意图,必不在此。”
“老张说得对!”阿骨打虽怒,却也明白其中利害,瓮声瓮气道,“不能让他们明着抓到把柄!但暗地里...嘿嘿,要是这帮孙子敢搞什么幺蛾子,老子这双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阿骨打,不可鲁莽。”苏塔轻声提醒,目光转向张灵枢,“张先生,您觉得他们最可能的目的为何?是为沃伦特辩解?还是...为了那逃走的魔物?”她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忧虑,“那魔物与教会祭坛关联如此之深,教会总部是否...本就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
这个问题,问到了最核心之处。小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阿骨打也收起了怒容,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灵枢。
张灵枢沉默片刻,天灵处那微弱的感应再次泛起涟漪。他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如夜空:
“二者兼有,甚至...可能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