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絮絮对此一无所知。
就如往常一样,她在下班后又一次挤上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找了个相对空的位子,顺理成章地朝着夜校的方向挪了过去。
傍晚的公交车像是一罐翻腾的沙丁鱼,一路上充斥着喧哗的生活力和熙攘的市民脚步,汗味、香水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令人感到不适。孟絮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挤到一辆摇晃的列车最后一个靠角的座位上,拽着冰冷的扶手,在这辆摇摇欲坠的车厢里勉强稳住了身体。
车子刚一启动,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就从前门挤了上来,原本就有些拥挤的车厢更加人满为患。一群邋遢的年轻人随处可见,他们的t恤快要被肿胀的肌肉撑破了,脏脏的劣质纹身在手臂上标注着他们的“身份”,嘴里叼着烟,像饿疟的鬣狗一样在车厢里四处搜寻下一个猎物。
很快,他们的目光就锁定在了独自站在角落里安静的女孩身上。
他们交换了一个猥琐的眼神,然后开始向孟絮所在的位置挤过去。
起初,孟絮絮并没有在意,在人挤人的环境中,难免会与他人身体碰触。不经意间,她的身体更加紧贴着车窗。
但很快,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几个男人将她围成一圈,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彻底地将她困在了中间,却以一种极为暧昧又带有侵入性的方式,不断地往她身上挤压、摩擦。就在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时,一只肮脏的手却“不经意”地滑过她的大腿,刺激了她的警觉性和反感。
时间仿佛静止了,孟絮絮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血液似乎也凝固了。上一次被围堵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她想尖叫,想反抗,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又因极度的恐惧而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正当车厢里的人们纷纷向拥挤的出站口涌去之际,却无一人注意到角落里正在发生的这一幕,这又是一道发生在人性中的残酷罪恶,如同大家都陷入了各自的世界中一样。街头的行人们,有的低头沉迷在手机的世界中,耳机里传来轻松的歌声;有的则一脸疲惫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在孟絮絮一次次不敢反抗的背景下,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对她横加刁难,随后是对她的一系列无耻嘲讽和肆意辱骂,语言的下流程度可想而知。他们刚一伸手就试图将孟絮絮的外套口袋掏空,甚至不耻地将她的手机抢了过去。
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车厢内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你们几个,干什么呢,给我把手拿开!”
众人寻声望去,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司机正通过后视镜,一脸怒容地盯着那几个流氓。
那几个流氓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多管闲事,先是一愣,然后骂道:“关你什么事!开你的车!”
司机说道:“我再警告你们一次,马上给我滚下车,不然我现在就把车开到派出所去!”说着,他已经拿起对讲机作势就要报警。
车厢里的其他乘客这时也纷纷反应过来,开始对着那几个流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几个流氓知道今天占不到便宜了,其中一个恶狠狠地瞪了孟絮絮一眼,飞快地从她半开的口袋里抽出手机,趁着车门打开的瞬间一窝蜂地逃下车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孟絮絮惊恐的神经完全回过神来,那几个流氓早就混在人群中不知去向了。更糟糕的是,她的手机也被他们“收”走了。
车厢里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乘客们此刻又重新变回了冷漠的看客,只有司机那张一脸忧虑的脸映入后视镜,对着孟絮絮的方向,流露出一份深深的担忧。
“小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派出所报案?”
孟絮絮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在下一站像一台失去控制的机器一样,木然地走下了车。
她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回陈桂芳那里。
她一个人在这片陌生的街头徘徊,似乎找不到方向,像一片飘零的落叶,随风飘荡,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却感受到了深秋彻骨的寒冷,如刀割般刺痛着她微凉的脸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她被无力与绝望彻底地吞没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这些无端的恶意?
她想到了梁少淮。
此时,她最需要的就是他陪在身边,但她却只能硬着头皮把委屈和恐惧悄悄地埋在心底,一声不吭地扑进他的怀里,任他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但她始终没有告诉他自己所受的委屈和恐惧。她希望他能像从前那样,用那虽然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掌心揉着她的头发,一边轻声地说:“别怕,哥哥都在你身边呢。”
但是,她没有手机,联系不上他。
她想,何必再去打扰他们的美满生活呢?他现在已经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快乐地生活着了,还会像以前那样奋不顾身地保护她吗?
一种比被骚扰和被偷窃更深的悲哀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儿,独自漂浮在冰冷黑暗的宇宙中,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港湾。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当她终于停下脚步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走到了那家辅导班的楼下。
她抬起头,看着楼上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她想见成涛。
虽然她不知道见了面能说什么,但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他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带给她温暖和安全感的人。
但她害怕被当成娇气包、爱哭鬼、麻烦精,然后被讨厌和疏远,就像被哥哥抛弃一样,所以她选择独自承担,不期待,不靠近,这样就不会失望。
她一路狂奔,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那些被强行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恐惧、屈辱和孤独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失魂落魄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跑去,城市的喧嚣和霓虹在她身后逐渐褪去颜色,变成模糊而遥远的光斑。
最终,她停在了海边。
咸腥的海风夹杂着夜晚的寒意,毫不留情地灌进她单薄的衣衫里;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漆黑海面,只有几点渔火在无边的黑暗里孤独地闪烁;脚下是冰冷坚硬的防波堤,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
这片广阔而荒凉的天地仿佛就是她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她走到跨海大桥中央,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像一蓬枯萎的野草,瘦弱的身体在巨大的桥梁和无垠的夜色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仿佛随时会被这浓重的黑暗吞噬。
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对着那片漆黑的海面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喊道:“有没有我的家啊!”那声音被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
“有没有我的家啊!”
“我好怕。”
“我撑不下去了!”
每一个字都是从她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泪。喊完之后,她便彻底脱力,身体顺着栏杆滑落,蜷缩在冰冷的桥面上,像是一只受伤且被遗弃的幼兽,发出压抑且痛苦的呜咽声。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已经默默站了很久。
是梁少淮。
今晚,他再次逃离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无法忍受与夏婼同处一室的窒息感。他借口出去买烟,独自一人骑着摩托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鬼使神差地,他将车开到了码头宿舍附近。
他不敢靠近,只是将车停在远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他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一样贪婪地望着那栋亮着灯的宿舍楼,想象着她此刻或许正在灯下安静地看书,或者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他就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宿舍楼的灯一盏盏熄灭,直到深夜的寒气将他冻得浑身僵硬。
当他准备离开时,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一个公交车司机。